第二章圈地运动第七节人尽其用

第七节人尽其用

管教室里只有郎队一个人,笑容可掬。

“麦麦,最近感觉怎么样?”笑容可掬。

我说还行啊。

“据我观察,你表现很好啊。”笑容可掬。

你观察我了?好可怕哦。我笑笑,没说话,等他下文。

“好好干,争取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郎队的语调有些同情。

我说是啊。

“你大学学的中文啊?读研究生了?”

“哦,没读完就进来了,以后也不想读了。”

郎队感叹道:“遗憾啊。你是不想学了,我是不学不行啊,监狱干部考核很严格,光有能力不行,还得要文凭。”

我同情地说:“你工作能力够强的啦,要文凭?唉,形式主义。”

“就是形式主义,哪有时间进修?”郎队往前一探头,神秘地跟我说:“都糊弄,连监狱长都跟说:不就混个本儿吗?找个替考的不得了?哈哈。”

不会是叫我去替考吧,到时候是不是还得给我临时换身警服?

“我看,象你这样能力突出的,就应该破格!”

郎队笑起来,不多说了,把面前一本书翻了过来,递给我,那是本《鲁迅小说选集》,一看就是盗版的。

“我看这些人也就你行,写个鲁迅的论文。我就佩服鲁迅:世界上本来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没了路——越想越深刻!你说咋越走越没路呢?”

对着他询问的目光,我无言以对。

没想到他居然还说:“后来我终于想通啦——大家都往一条路上挤,肯定要有很多人被挤出去,被甩后边,走在前面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啊,对别人来讲,不就是没有路了吗?就是号召大家努力向前啊!我理解的对不对?”

我两腿发软,强撑着点头说:“还就是那意思,你阅历深,比我们老师讲得还透。”

“这我就不信了。”郎队自豪地笑着:“弄这个拐弯抹角的玩意,还是得你们文化人,我这样的就会说仨字:往前冲。没那么多比喻,绕得人脑袋疼。”

我问了写作要求后,说:“什么时候要。”

“不急,过了年,十五以前。”

我拿着书,从管教室出来,逃命似的。

很多人看我,不知道我跟郎队有什么猫腻。

林子突然大吼一声:“站住!”然后冲过来一把夺走那本书:“留下买路钱!”

我看他一副玩笑的样子,心里放松了,笑道:“郎队要我给他写个论文。”

“这也是改造成绩啊。”林子笑道。

老三凑趣道:“那得让郎队给减点活儿啊。”

“他说了要算,老朴早搬铺盖卷回家啦。”林子说完冲我道:“我先看看,早早就想看鲁迅了,多大名气啊,阿Q是他写的吧?”

我肯定了一下他的博学,林子赶我去干活,说看完了再给我。我赶紧跑进流水线。这一折腾两折腾的,弄得今天的生产定量够赶人的。

晚上方头过来告诉二龙,说一个叫广澜的哥们儿给关了,明天上午想去独居里给送点东西。二龙笑道:“不是刚出来嘛,咋又给关啦?”

“出来就折腾呗,把谍他那丫的槽牙给敲掉一个。”

,我屋里那个门脸前面掉两扇儿,也没关啊,广澜是不是没混起来?”

方头道:“可不?他那个队,跟前没自己人捧着,就靠打能打出天来?净剩小号儿里囚着了。快来两年了,听说手里还一张票没有哪。”

二龙招呼赵兵给拿了几盒罐头和一兜水果, 给方头说:“你捎给他吧,我就不去了。”

方头一走,二龙躺了一会儿,又招呼赵兵:“哎,我让你带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赵兵跳起来,从兜里翻出一把细铁丝、两根花线,几棵钉子:“都齐了,‘日本儿’听说你要,一句废话也没有。”

“行了,把这些全弄好。老师给我喊一下老三。”二龙又转头叫我,我赶紧到新收门口叫“三哥”,老三一拔头,我看见里面有俩新收正低马蹲档在那练功哪,表情痛苦。

“龙哥叫你。”

老三“哦”一声,往回一缩头,很快拿了一条浅蓝床 单出来,跟我过去。

“手艺还行吧。”老三把床 单抖开,征求二龙意见。那是二龙昨天叫他去缝的,在床 单一侧约一个空边儿,穿铁丝用。

二龙很挑剔地细看了一遍,笑道:“还真干过裁缝?手工不赖,少管你看看来,老三这针脚,跟老们干的似的,那天你给我缝的那个兜口叫什么呀。”

老三殷勤笑道:“缝兜口啊,你拿来吧,我给你改去。”二龙当场脱了裤子,又让赵兵从箱子里找了条新的,一并 给老三,老三拿过去走了。我们的囚服只有一个上衣口袋、一个屁兜儿,不是人头儿,一般不敢改动囚服样式,监规里有明确规定倒不打紧,关键是不够那个级别的,就不能穿改制的衣服。在监狱里插裤兜走路的犯人,没有鸟屁,新来的管教看人,也一眼就明白个八九分,该跟谁使多大劲儿,心里都有个分寸。

这里赵兵也赶紧忙活,把二龙的床 包装起来,前脸儿挂了拉帘儿,里面的三围都拴了挂衣绳,弄得摇篮一般。

现在,二龙装备得才真象个组长了。其他几个组长的铺,早就装修过,二龙一直没鼓捣,不知是懒得弄,还是有别的心思。

搞完内装修,二龙试了试效果,还算满意,索一歪身躺进去,叫赵兵把电视扭转向他的床 铺,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回头招呼我们:“你们都出去,屋里开灯再回来。”

我们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喀哒一声,屋里的灯灭了。

周法宏问赵兵:“咋了?”

“我又不是龙哥肚里的虫子。”赵兵堵他嘴道。

我看一眼楼道里干活的乱糟糟的景象,无聊地说:“我找小佬呆会儿去。”

周法宏拉我一下,笑道:“看你是个有前途的,别净跟我们这些怪鸟凑乎,不是一品种的,不能往一畦里种,劳改队讲究这个”

我笑道:“你哪那么多贫话呀?你爸要进来了,你还跟他分畦划垄的?”

周法宏追了我两步,一脚踢空后笑道:“你爸才进来哪。”

我敲了敲林子那组的门,林子从门玻璃上看到我的笑脸,一挥手,我推门进去,林子笑道:“老师这么闲?轻易不来串门啊,林哥门槛高是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