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幽禁

“幽玄傀儡,这是幽玄傀儡!”

听到李珣的呻吟声,古音很惊讶地看过来:“哦,很不错呢,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珣没有回答,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眼前这人的脸上,再容不下其它。

现在,他可以十二万分地肯定,此人必是玉散人;同样的,他也可以十二万分的肯定,这人已被炼成了幽玄傀儡,所用法门,无一疏失。

玉散人,幽玄傀儡?幽玄傀儡,玉散人?

荒谬!

他又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冷意已经透进骨髓深处,让呼吸也艰难了许多。可与之同时,脑子里的认知却是越来越清晰:

玉散人……死了!

从遇到牛力士那一刻起,这个模糊的认识已潜伏了好长一段时间,又经由天芷的阐发,终于在今日,变成了确信的现实。

可是,与之前比起来,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此刻,李珣彻底明白。

即便在此之前,牛力士与天芷已用不同的方式来验证这一点,而他心中也已预设下成千上万个“相信”,但在真正接触到结果之时,他恍然发觉,原来那已经在心底深处腐烂的根茎,依然是─

“不信!”

他怎么能相信呢?

他的仇人,带给他彻头彻尾屈辱的仇人,他心中几百万次诅咒的对象,甚至是他一生一世敌对追逐的目标……

在他几十年的生命历程里,这个人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似乎无处不在,而在今天,却用这么一种方式宣告─

对不住了,这只是一个虚无的泡沫而已。

那他是什么?对着天空大叫的疯子?还是狠揍空气的傻瓜?又或是连生命都要用虚无来支撑的笑话?

他忽地想到了坐忘峰,想到了临渊台,想到了他从台上一跃而下,在无可凭依的虚空中翻滚、挣扎,被一层又一层的重力加诸身上,彷佛永无止境的坠落过程。

一如此刻!

不对!至少在那时,他依然知道自己坠落的方向,可如今,四顾茫茫,全无凭依。

他的身体、思想彷佛也要被虚化掉了,也许在下一刻,他便将成为另一个泡沫,“波”地破碎,留不下半点儿痕迹。

这是一场噩梦,他就在噩梦中窒息,似乎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这时候,一个似乎很眼熟的影子从他眼前飘过,又冷冷回眸─也许这是错觉。

但那身影、那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转眼破开了令他窒息的噩梦包裹,让现实的空气猛地扑入他口鼻之间。

李珣连打了几个寒颤,但在这一刻,他却真正地清醒过来。

这时候,古音正用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他,李珣甚至能从她瞳孔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尖锐的警报声在他脑子里炸响,无形的压迫从四面八面聚拢上来。李珣现在称不上多么冷静自若,但他却仍凭借着本能,将自己的面孔稍做调整,顺势成为一个被惊天秘辛惊呆了的家伙。

“玉散人,真是玉散人?”

“如假包换。”古音微微一笑,似是轻松自若,可她的眸光流转间,如雾如纱,在玉散人身上轻轻抹过,那其中意味儿却难以尽述,顿了顿,她悠悠道:“毕竟,我可只有一位叔父啊。”

随着对话的进行,李珣脑子里支离破碎的思路,终于开始一片片地拼接起来,也可以比较顺畅地控制面部的肌肉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齿缝里还丝丝地透着凉气:“可是……”

李珣似是猛然醒悟,僵着脖子扭过脸去,盯着古音平静从容的面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古音微抬眸光,与他眼神一对,那直贯心底的穿透力,让李珣在心神受震之余,更感觉到其中毫无伪饰的坦然。古音并没有刻意地遮掩什么,也完全不需要!

李珣真正苦笑了起来,在这一刻,“虚拟的他”和“真实的他”在一个微妙的分岔之后,天衣无缝地合在一起。

这让他全心全意地问出了一句话:“为什么呢?”

“真对不住了,这个却不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不过……”

仍是那穿透性的眸光,古音盯着李珣,脸上却是微笑:“我倒很想问你,这一回,我可是打中了靶子?”

李珣心中轻跳两下,但因心中已有所准备,闻言便苦笑道:“古宗主,这是说哪里话来?先前那些也就罢了,可这个……好吧,我承认,贵叔父这情形,确实是让我吃惊不小,但这和前面那些事,似乎绕不到一块儿去吧?”

“是啊,看起来确实与你没什么关系。可是,有一点我仍不明白!”

古音语气先抑后扬,深得纵横之旨:“之前我那几句诛心之言,说得不甚好听,你反应强烈,是在情理之中,不足为怪。可在刚才,为我叔父之事,你那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过激?有吗?”李珣在尽力保持一个无辜的状态。

古音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微笑着,随手掐了个印诀。亭子四周水气被真息聚拢过来,渐蓄成形,接着凭空凝成了一面水镜。而水镜之上,正是李珣方才见到玉散人时的神情变化。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驳斥”他,所以,李珣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脸上,丰富至极的颜色变化。

由铁青到深红,再由深红到惨白,在面部肌肉细微的抽搐挤压之下,惊恐、愤怒、仇恨,甚至还有绝望……

一切一切不应该展现出来的表情,在这一刻,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再以一个崩溃性的失神做结。

果然!

李珣闭上了眼睛,旋又睁开。心中出奇地没有太多失措或是沮丧,他只是恍然间明白,原来,当积压了数十年的感情喷薄而出时,竟是这个样子的!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古音挥袖抹去水镜,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李珣尽可能隐秘地提气,准备应对一切的变故。

古音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可她反而在另一侧栏杆旁边倚栏坐下,目光则落向花木掩映的极远处。

“很奇怪是不是?对一个素昧平生之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所受的屈辱和威胁更重一些。说来好笑,我曾经以为是林阁的缘故……”

随着古音的低语,李珣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已经模糊的身影,这回,连他都要笑了。

古音回眸看他,言语间似乎也有些笑谑。

“是了,如果这样看,就太瞧得起你的德行了。若你能为林阁打抱不平,由栖霞而波及叔父大人,还能如此投入,你又怎能活到今天?那么,就应该还有一个其它的缘故:有一个直接涉及到你,却为我们忽略的事情。是不是这样?”

李珣没有回答,此时他已不再去想别的事了,专注使他的神情如铜浇铁铸,再无丝毫波动,而眼中的寒意也已经蓄积到无法再遮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