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乾雪夜入吴村(第2/6页)

咚咚咚。

又一阵敲门声,这次急促了一些,还夹杂着一阵奇怪的人声,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呻吟,又像是呜咽。

敲门声停了。

等了良久,夏乾犹豫着站起身来。他浑身是汗,没有开门,而是走上前去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隙,偷偷往外看。

窗外一片漆黑,已然是大雪飘零。在寒冷的夜幕中站着一个戴斗笠的女人。女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绝美的脸。她听见响动,漆黑的双目一下子就看向夏乾。

夏乾瞪大眼睛,唰地关上了窗户,脑袋一片空白。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打。这次不是在叩门,是敲窗户。在敲打无果之后,窗外的人开始用力将窗户推开。见这扇推不开,又转推了旁边一扇。窗子嘎吱一声开了,女人探进头来。

夏乾的脸失去了血色。

女人张嘴问道:“你是迷路了吗?”

她虽然张了口,却没有声音,只是依靠唇形来表达意思。火光下,她的目光显得真切而焦急。夏乾自小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对唇语也略有研究。

“如果你迷路了,这里住不得,我带你进村。”女人看着他,朝他点了点头。

她的眼中带着善意。夏乾愣了片刻,理智回来了几分。眼前的女人不是妖魔,而是真真切切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了大门。女人摘了斗笠,进了屋。

她皮肤雪白,穿了一身狼毛皮制成的黑衣。她快速地看了夏乾一眼,又道:“你睡在这里会冻死的,我带你入村,明天告诉你下山的路。”

夏乾木愣愣地点头。

“跟我来。”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戴好斗笠匆匆出发了。他们穿过了一片矮矮的松树林,来到一片陡峭的灰色山石前面,夏乾的心一直在狂跳,他们走的一直是小路,也许他即将到达传说中的吴村。他灵机一动,掏出了陈天眼的桃木符,沿路扔了出去:“那个,什么时候……”

女人闻声回过头来,冲夏乾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这些灰色的山石像是高墙一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女人转了个弯,拨开了松树枝,行走几步来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前面。女人转头看向夏乾,指了指洞口,先行走了进去。二人复行数十步,前方亮了起来。明明是黑夜,前方却像是有火光一样明亮。待出了山洞,夏乾震惊于眼前所见——

他们处在一个高点,远处几座巍峨高山,山下一片村庄。村子里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黑夜里分外明亮。村子位于山脚,按理说山脚下建村落,一旦遇到地震、河水泛滥、泥石滑坡,是极易遭到重创的。然而,这个村落却像是安然在此地存在了几百年一般。

眺望远方,群山环绕。一条小河在山间奔流,又分成了几条小溪蜿蜒而去。山和村子就像是一把太师椅,群山像是椅背与扶手,村子就建在地势平坦的椅子座位上。

行进几步,又看到一条将近十丈深的山崖。抬头望去,只见前面有一破烂至极的木吊桥悬挂在山崖之上,摇摇欲坠,而上面的绳索更是破烂不堪。

举目四望,这“太师椅”与山洞之间隔着深深的山崖,仅有一个吊桥相连。

吊桥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女子率先上了桥。她行进几步,停下了,回过头来对夏乾招了招手。在村中零星火把的照射下,女子的脸显得雪白而美丽。

夏乾看着那吊桥,犹豫了一下,一脚踩上去,吊桥开始剧烈摇晃。他心里带了一丝恐惧,但回去却是不可能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踏着木板,速度极快地跑完这段路程。

村落越发近了,却显得更加落魄。夜似乎已经深了,村子寂静无人,只剩下数盏灯火在风雪中摇摆。不远处有一汪温泉水静静流着,泉水旁边有个黑影,像是在洗衣服。一边洗着一边唱着歌:

吴村吴村

一座孤坟

空中有月

月下有声

夏乾想驻足倾听,但歌声停了,那个黑影洗完衣服收拾片刻也离开了。

戴斗笠的女子把他领到一座小屋前面,招手唤来了一个小人。夏乾眯眼一看,顿时一惊:来人瘦瘦小小,背上背着弓箭,脸上竟然戴着一个和山神一模一样的面具。

小人站了片刻,将面具一掀,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孔。她大概十三四岁,双目机敏,显得颇有精神,像是习武之人。

她警惕问道:“你是谁?”

“路人。我路过山神庙,是这位姐姐好心救济我。”夏乾赶紧作揖,“我叫夏乾,敢问姑娘……”

“下钱?好有趣的名字,你爹是不是很想发财?”小姑娘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乾坤的乾。”夏乾有些不好意思。他家是江南首富,名字是他爹取的,他自己也不想叫这个俗气的名字。

“我叫水云,”姑娘也行个礼,“此地是吴村。以前也有过路人住过山神庙,但是天气太冷被冻死了。你在这里将就一晚,否则住在庙里会被冻坏的。”

夏乾什么也没多问,感激地点点头。戴着斗笠的女子和她交代几句,便推开了屋子大门,铺好床,生了火,又端给了他一杯热水。

夏乾神魂未定,接过茶木愣愣地道了谢。女子让他好好休息,便关门走了。

屋子很干净,像是客房,没有什么灰尘。夏乾环顾四周,呼吸平定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蜷缩在床上,摸着厚被子,这才发觉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兴许是太累了,他翻个身就睡着了,然而睡得并不安稳,风雪声极大,如同人在哀号,一直持续到天亮。风声渐小,却似乎真的夹杂着一阵痛苦的悲鸣,这悲鸣带着怨恨从山间而来,缥缈而恐怖。

夏乾分不清这声音是自己的梦中所听,还是现实存在。悲鸣像是狼的嚎叫,却不完全一致;像人的哀鸣,却也不是。

他抬起眼睛,却见窗外已经微微泛白。窗户上映出一道奇怪的影子,从左上方贯穿到右下方,像是被人用毛笔在窗户上画了一条斜线。夏乾困倦不堪,并没有理会,翻个身接着睡。不知睡了多久,在临近黎明的时候再一次被吵醒。

有人在唱歌。

这声音苍老可怖,如同口中含沙般含糊而低沉,像是一位老人在漫天雪花中唱着沙哑难听的山歌,一遍一遍,不停地重复:

大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屋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打翻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天天熬着日子

是谁呀,是谁呀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这首歌重复数次,次次喑哑难听,夹杂着喘息和笑声。夏乾的心狂跳不止,待他冷静片刻,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