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合击兜(第3/7页)

灰色信鹞甩下脖颈,翅膀再抖动一下,便轻巧地从草棚尖顶上跳落到低矮庐门的门头杠子上。然后爪子和硬喙齐用,在杠子上又抓又啄,就像是在敲门。

“信鹞催门”,这个齐君元不仅知道而且还见过。度衡庐专有的敲门鹞,比离恨谷中一般信鹞、信鸽能力都要强。而且就算度衡庐,也只有在最紧急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这种不仅能快飞远飞而且别具灵性的信鹞。因为它携带的是最为紧急重要的讯息,不仅要及时送到,还要躲过一路上可能会出现的拦截和危险。

敲门鹞在到达之后会主动提醒收信者,在脚上信管未取下之前,它会抓啄、扑打翅膀甚至撞窗撞门。这倒不是其天然灵性,而是经过专门训练才具有的习惯。

一只手伸出度衡庐的低矮庐门,是一只肤色极度黝黑干枯的手,可能只有已经入殓许久的棺材中才能伸出如此黝黑干枯的手来。但是手的黝黑干枯并不影响它的细致灵巧,只是在信鹞脚踝处轻抹一下,那信管连系带就落入掌心,随即缩回庐门之中。

敲门鹞立刻安静了,松下翅膀,蓬开羽毛,缩着脖子,像个颓废的雕塑一样站在门杠子上休息,一动不动。这情景让齐君元感到更加诡异,偌大的一个离恨谷里他只刚刚看到一只黝黑如死尸的手,然后就是这只像被魔鬼下了定咒的灰鹞子。

但信鹞的脖子刚刚缩进去后就又猛地探了出来,这是被惊动后的最快速反应。还没等信鹞的脖子完全探出,度衡庐的庐门里蹿出了一个修长而矫健的身影,这身影的速度比鹞子探出脖子还要快。

蹿出的身影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门口站定,然后扭头。于是一双如闪电、如刀光的眼睛朝齐君元这边看过来,而且是直直盯住齐君元房间的窗口。

齐君元的反应很快,当度衡庐中有人蹿出时,他便立刻将身形往一边躲避。只是那人的动作和目光都太快了,他完全没有把握确定自己有没有躲过那双目光。

度衡庐前的人一动不动,就像刚才如同雕塑的敲门鹞。他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齐君元这边的窗口,眼中的光就像要将这木屋剁碎、点燃一般。

齐君元在窗户一侧也一动不动,他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因为他觉得哪怕一个极微小的动作都会让那双目光震颤、流动起来。

但是动作可以加以控制,心跳却无法进行控制,齐君元的心跳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起来。越是面临危险,齐君元的心跳会越加缓慢。但是此时齐君元加速的心跳却不是因为面临危险,而是因为他想通了一件事,这事情就是自己的危险将会从何而来。

名册上,齐君元看到自己已经死了。原来居室里的情景,也证明着自己已经死了。自己的死应该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生,或许在去瀖州做刺活儿时就应该发生。所以自己的死有可能是谷里早就安排好的,而且不管有没有自己确实死去的消息传回谷里,谷里都已经将自己当死人处理了。因为谷里做主的人很自信,只要是离恨谷安排下要死的人,这人肯定就得死。还有就是可能在很早之前就有什么人传递消息回谷里,说自己已经死了,所以谷里才会除名销迹。但是,一个已经确定死去的刺客又回到了离恨谷,那不仅仅是给别人诈尸还魂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可能已经背叛,可能已经看穿谷里的重大秘密,接下来将会给离恨谷带来一连串的危险和麻烦。

灰色敲门鹞刚刚给度衡庐带来的讯息很有可能就是某个知道自己未死的人发来的,发来这个讯息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度衡庐再杀死自己一回。而度衡庐中蹿出的那个人肯定也从信件的时间上推测到,自己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进入了离恨谷。

僵持的时间很长,度衡庐中蹿出的人一直盯住齐君元这边的窗口,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如果真是发现了齐君元的话,他应该缓缓逼近才对。然后逼近到齐君元觉得再躲不过了,准备采取行动逃离时,对方再突然间发力疾奔而来。

虽然度衡庐与齐君元所住木房距离很远,但是齐君元需要出门、过枝、下树。然后在这过程中还要尽量避免被对方盯住尾儿,度衡庐中高手一旦盯住了尾儿是根本甩不脱的。而那度衡庐中出来的人只需一线直奔,最终守住树下必经之路就行。所以两边比较下来,最终从度衡庐出来的人并不见得比齐君元速度慢多少,说不定正好能在树下截住齐君元。

但是那人始终站在原地未曾采取行动,离恨谷中所有刺客都懂的技法他却没有运用,这不由得让齐君元心中产生一丝侥幸。说不定那人确实是没有发现到自己,甚至他现在盯视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窗口。

但这侥幸的想法只一闪而过,随即另外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替代了它:“如果度衡庐中出来的那个人确实发现了自己,但他却没有采取正常的技法来追击自己,而是站在原地以视线压制自己。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不敢动,让其他人从其他方位路线来偷偷接近自己。”

齐君元想到这一点后只略微愕愣了一下,随即便不顾一切地直冲出了木阁。出门之后他立刻挥手抛出钓鲲钩,勾住右侧上端的一个横着的大树枝,将身体斜荡出去。作为一个刺客,很习惯地会在自己周围设想出多条逃离路径,更何况是一个居住了很长时间的木屋。这样做倒不是觉得离恨谷中不安全,也不是早就想过自己哪一天会在离恨谷中遭遇截杀,而是一种下意识中练成的职业习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这样在外面执行刺活儿时也才能让自己随时随地设想好各种逃脱途径。

就在荡出的过程中,齐君元看到大树主干后面露出了一张脸,一张笑容可掬的肥脸。只是这张笑脸上偏偏生了一对倒八字眉,横生垒起的肉也让脸显得有些变形、僵硬。所以那肥脸虽然是笑着的,却并不比哭好看多少。

那张脸看到齐君元荡走的瞬间,这正好是在他赶到之前,或者说是在他有效出手之前。由此可以看出齐君元的反应还是及时的,措施也是正确的。但那张肥脸却并未因为自己错失了良机而收敛笑容现出沮丧来,他依旧僵硬而难看地笑着。不仅笑着,而且还毫无顾忌地背着手从树干后走出,选了两根大树杈一脚一树枝地跨踩着。身形像风中的树叶那么随意,又似乎比大树本身还要沉稳。虽然只是闲立楼栏般地一站,但那站位已经是将差不多整棵树的所有立足点都笼罩在他的杀势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度衡庐前站立的那个人动了,就像刮起一股黑色的妖风。而这妖风所行路线并非选择一条到达小木阁所在大树的最短直线距离,而是折转不停地在乱石、杂草、灌木间蹿蹦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