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壬午宫变(第3/4页)

贺兰晶问道:“我父亲,他究竟是谁?”

“他当年已是四十多岁,但依然能让女人一见如醉。史书上常说有一些妖媚的女色能倾阳城、惑下蔡,而他就是男人中的妖。”

贺兰晶紧抓住地母夫人的手说:“他就是我父亲,他叫什么?”

“他叫贺兰敏之,是则天女皇姐姐韩国夫人的儿子。”地母夫人此言一出,贺兰晶大吃了一惊,这人可是个非常知名的人物,有关他的流言至今纷纭不休,但贺兰晶随即疑问道:“他不是在四十年前,因逼奸太平公主侍女,被则天女皇流放到岭南的雷州,中途被人用马缰绞死了吗?难道他也和明崇俨一样,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地母夫人说道:“这倒不是,据贺兰敏之对我说,他之所以能活命,多亏了高宗皇帝暗中吩咐人保护和掩饰。当年他的妹妹被封为魏国夫人,经常花枝招展地进宫和高宗皇帝玩乐,武则天是何等之人?哪里容得下有人夺她的宠?不久就派人下毒害死了这位外甥女。然而,高宗皇帝因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相继暴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内心十分愧疚,于是就千方百计地回护于他,高宗皇帝下了密旨给岭南的行军总管,悄悄将贺兰敏之救下,并派舟船送他去赤土国的鸡笼岛避祸十年。十年之后,他终于又忍受不了寂寞,悄悄潜回了长安。”

说到这里,地母夫人停了下来,望着灯火静静地出神。贺兰晶猝然听到自己父亲的来历,不免也心情激荡,不能自己。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厚土殿里静谧无声,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响。

“当时,已是立夏。长安街头,桃花落尽,杏树成荫,就连牡丹也凋落殆尽,不复繁盛之景。骤然见到这一宅院的芍药摇曳多姿、花容绰约,不禁令我心动。这贺兰敏之折了一枝红艳的芍药送我,并柔声说道:‘唯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于是,我彻底被这个男人俘获,那一刻,我什么都不再挂念,不再畏惧,心中就只有他。”

贺兰晶听得入神,地母夫人却又住口不说了,她又沉浸在当年那段温馨的回忆之中。这许多年来,那些场景她一点儿也没有忘记过,只是她拼命压抑着自己,不再去想。却在这一刻,像是打开了洪水的闸门,这些记忆汹涌而至,让她心神激荡,不能自己。只是这一切,她不便和女儿细细谈起。

又隔了一会儿,地母夫人饮了口贺兰晶递过来的杏酪,才又缓缓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贺兰敏之,然而,即使是普通男子,也犯了则天女皇的大忌。好在当时女皇年老事繁,又经常居于东都洛阳,于是我就将她瞒过。然而,这事却瞒不过则天女皇的另一个心腹——团儿。”

贺兰晶说道:“就是那个后来因诬告相王李旦被则天女皇杖杀的团儿?”

地母夫人说道:“是的,当时我的名字叫做扇儿,我们俩的名字合起来,就是团扇。从前有人写过团扇诗,说是夏天人们用它扇风,而秋凉一至,就被抛弃了。我们的命运也是如此,都是则天女皇的工具罢了,用过就丢掉毁掉。”

说到这里,地母夫人又长叹一声说:“当时团儿知道了这件事,却瞒下不说,一是因为和我共事多年的交情,二是她自己也有把柄在我的手上。团儿权欲之心比我还重,她竟然仿效女皇当年勾搭上太子的伎俩,想把当时的皇储李旦诱惑上手。当李旦进宫请安时,她假传口谕,将李旦诱入她的居所,做出种种妖娆风骚的媚态来,想诱惑这位皇子。”

听到此处,贺兰晶不由脸上一红,想道:母亲独断独行,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指配给李煊,也是看中了他皇家后裔的身份吧!

地母夫人继续说道:“然而,李旦当年整日里战战兢兢地生活,生怕有什么错处被女皇找到,哪里敢招惹更多的是非。团儿求欢不成,转爱为怒,心想李旦怎么会不理睬自己?一定是他身边的娇妻美妾太多,分了他的心神。这团儿胆子也很大,就跑到女皇面前诬告说,李旦的正妃刘氏和侧妃窦氏,背地里经常施巫蛊妖邪之术,祈盼女皇早早生恶病而死。碰巧那几日里,则天女皇正感觉头昏气短,身体很是不适,听得此言后,当下大怒。于是当刘、窦二妃进宫觐见时,女皇就传旨将她们秘密处死,从此这刘、窦二妃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为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贺兰晶猛然想起那次在崇义鬼宅时,绿毛人曾经说不惜用传国玉玺来换取刘、窦二妃的下落,这窦妃就是李隆基的生身母亲,所以他才如此急迫地想打探这件事。她不禁问道:“这两位妃子到底下落如何?”

地母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团儿生性十分残忍,听得女皇吩咐将二妃秘密处死,不留痕迹后,她很是得意,命人将刘、窦二妃剥掉衣服,扔进大锅之中烹死,然后又用大碓将她们的尸身碾碎,丢到南御园中,让那里饲养着的狮虎全部吞吃掉了。这手段真是狠毒之极,所以人们就算是把长安掘地三尺,也没有办法找到她们的尸骨了。后来团儿和她的亲信也被女皇全部杀死,所以,知道这事情的就只有我了。”

讲到这里,地母夫人又十分谨慎地叮嘱贺兰晶:“此事轻易不可透露给李隆基。他若不知其生母的消息倒还罢了,若是从我们口中得知其母死得如此凄惨,不免会迁怒于我们,岂不没由来地替他人受过!”

贺兰晶点头应诺,又问道:“据我所知,那团儿诬告李旦的奸谋不久就败露,难道是母亲您告发的她吗?”

地母夫人摇头说:“这倒不是,虽然我也不满意团儿这些心狠手辣、灭绝人性的手段,但是我们毕竟是相互依存的伙伴,从顾念多年的交情上来说,我也不会想置她于死地。而且,俗话说唇亡齿寒,没了她,并不完全是好事情。”

贺兰晶纳闷道:“那又是何人在女皇面前告发了她呢?”

地母夫人声音低沉:“这件事,我后来也反复思索过,有时不免怀疑是上官婉儿告的密。团儿被女皇派酷吏拷打得死去活来之际,她居然怀疑是我告的密,于是临死前反咬一口,把我和贺兰敏之私自相好的事情说了出来,于是则天女皇盛怒之下,又将我拿入死牢,对我痛加拷掠,三木加身,百刑齐施,逼问那贺兰敏之的下落,但当时我对他情深不渝,即便是毁了我娇美的面容,我也坚持不吐一字。”

贺兰晶不禁追问道:“那现在,这贺兰……”她心想直呼父亲的名字总是不妥,但心情上却很难接受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忽然成了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