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三往事(第2/8页)

“当心。”鱼和尚一声疾喝,陆渐后颈一轻,已被他凌空提起,眼角余光扫过,一道雪亮刀光破土而出,自己若在原地,势必被这一刀断去双足。

身下一沉,已到梁上,陆渐转眼望去,鱼和尚目视下方,面色十分凝重。陆渐手按木梁,心中忽有所动,叫道:“横梁是空的!”

叫声方落,数道精光透梁而出,鱼和尚闻声有备,拂袖将三支钢镖扫飞,右拳势如雷霆,击中横梁。

木梁粉碎,一道黑影激射而出,重重撞在墙上。竹墙被撞出一个大洞,黑影只一闪,随即消失。

横梁既毁,鱼和尚与陆渐落向地面,立足未定,土中白光闪动,长刀伸了出来。鱼和尚大喝一声,不闪不避,左足踏中刀尖,“当啷”一阵碎响,长刀节节寸断。鱼和尚双足直直入地半尺,偌大的旅舍震了一下,土里传来一声惨哼,一道黑影从两丈外破土跃出,疾如闪电,飞奔而去。

陆渐拔足欲追,鱼和尚拉住他道:“不必追了,去内室瞧瞧。”陆渐只得随他转入内室,方才入门,便觉血腥扑鼻。定眼望去,近门处仆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子尸体,男尸之畔,乃是一具老妪尸体,老妪全身赤裸,面皮从额至颈已被剥去。

陆渐只瞧一眼,便忍不住扶着门框呕吐起来。鱼和尚也连称罪过。陆渐心神稍定,怒道:“这些人太可恶,大师认得他们么?”

“和尚认得。”鱼和尚露出凄然之色,“这些人追了和尚已近十年,不想今日残忍至斯,竟连老人也不放过。”

陆渐望着鱼和尚,满心疑惑,正想细问,鱼和尚已道:“先让这二人入土为安。”陆渐应了,俯身去抱那男子尸体,触及那人衣衫,手指忽生异感。刹那间,尸体微微一动,一抹刀光从胯下反掠而出,直刺陆渐小腹。

陆渐异感一生,使出“跳麻”之术,后纵数尺。刀光掠空,那尸体一个筋斗翻转过来,竟是一个蒙面男子,正要转刀直刺鱼和尚,不防陆渐凌空一脚,重重踢在他腕上。

诈死男子吃痛,长刀脱手。他见势不妙,只一矮,半个身子入地,忽听耳畔疾喝,腰腹微凉,跟着传来一阵剧痛,上半身贴地滚出,“当”的一声,撞在屋角的米缸上。

那人尚未就死,瞪着鱼和尚嘶声叫道:“和尚你杀我……你杀了我……”叫喊中血如泉涌,从口中咕嘟嘟冒了出来。

鱼和尚摇头道:“忍三郎,这一刀不是和尚砍的。”男子忍痛转眼,见陆渐手持长刀,鲜血顺着刀刃点点滴落,不由恍然大悟,惨笑道:“你是谁,能杀我忍三郎?”

陆渐道:“我叫陆渐。”忍三郎道:“好汉子,请为我介错。”介错即是为剖腹将死的倭国武士砍掉头颅,助其往生。陆渐从未为人介错,微一犹豫,便见忍三郎头一歪,断气死了。

两人四处察看,再无敌人藏匿,方将室内的尸体埋了,又寻到一些米面果腹。用过了饭,两人启程向东,途中鱼和尚容色冷淡,一言不发,陆渐猜想他必是恼怒自己杀人,但想当时情景,自己若不出刀,反而有悖于本性,鱼和尚若要怨怪,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入夜时分,二人寻了一处洞穴容身。鱼和尚盘坐良久,开口叹道:“陆渐,你可知道,你多用一次劫力,就多欠了一笔债务。依照《黑天书》的第二律,将来必要偿还,劫力借用越多,黑天劫发作起来就越痛苦。”

陆渐道:“这我知道,宁不空说过。”鱼和尚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出手杀死忍三郎呢?那一刀之快,可是借了不少劫力。”

陆渐不假思索道:“这些人残忍可恨,连老婆婆都不放过,若不杀死,岂不害死更多的人?”鱼和尚摇了摇头,苦笑道:“陆渐啊,你终是尘世中人,太过执著于善恶。也罢,和尚传你一门功夫,将来若是遇上强敌,或许能够保全性命。”

他站起身来,两臂交叉,左手反转过来,直到右腋下方,右手则笔直向下,握住右膝。陆渐见他身子这般古怪扭曲,端地目瞪口呆。

只听鱼和尚徐徐道:“你记住了,这是‘我相’。”说罢,又摆出一个怪异姿势,右足反踢后脑,右手向下,抓拿左足颈部,说道,“这叫‘人相’。”其后又扭转肢体,陆续变化出“寿者相”“马王相”“猴王相”“雀母相”“雄猪相”“神鱼相”“半狮人相”“白毫相”“诸天相”等十六种相态,演示已毕,命陆渐照此练习。

陆渐初时修习,甚觉艰难,但劫力所至,渐渐容易起来,到了半夜,他已学会了一十二相。鱼和尚忽道:“今日到此为止,睡去吧。”陆渐正当兴头,说道:“再练两相,再睡也不迟。”

鱼和尚淡淡说道:“《黑天书》一旦练成,无论练功、动武,入手均是极快。比如这一十二相,即便天资卓绝,练来也需数年,而你三个时辰便有小成,全因为借了《黑天书》的劫力。依照‘有无四律’的第二律,你体内劫力空虚,亟待偿还,虽说三垣帝脉被封,黑天劫不致发作,可是再练下去,于你的身子终究有损。”陆渐只得作罢,调息片刻,倒头睡去。

睡梦中,陆渐忽觉身子发轻,飘飘然离地飞升,举目望去,又来到了那个半光明、半黑暗的地方,黑暗中星辰如故,唯独“紫微”、“太微”、“天市”三垣被一团灰白的迷雾笼罩。

“陆渐……”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渐听得耳熟,四面望去,可是不见有人,只听那声音又叫:“陆渐……”陆渐忍不住循声向前。只听叫声不绝,忽上忽下,忽东忽西,陆渐也随之茫然行走。走了不知多远,突然全身好似着了火,又痛又热。陆渐失声惨叫,忽觉天旋地转、星辰消灭,双足再次落回实地。他张眼望去,四周漆黑,树影参差,身上尽被冷汗浸透,突然一阵晚风拂过,不觉打了一个冷噤。

他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疼痛钻心入脑,心中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当在山洞中酣睡,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正不解,忽听一声猫叫,举目望去,北落师门蹲在远处,自顾自舔着爪子。陆渐疑惑不已,自语道:“我怎么到了这里?”

忽听身后鱼和尚的声音悠悠传来:“你狂奔二十余里,难道还不自知吗?”陆渐回过头来,只见鱼和尚立在身后,不由怔怔问道:“大师,我……我一直做梦呢!梦里有人叫我。”当下将梦境里的事情仔细说了。

鱼和尚道:“叫你的声音还记得么?”陆渐沉吟道:“听着耳熟,就像,就像……”忽地脸色煞白。鱼和尚见他神色,问道:“像谁?”陆渐吃力地道:“像……像宁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