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侯门如海(第2/8页)

丑奴儿呸了一声,掉过头去。谷缜又笑道:“陆渐,如此美味,普天下没几人尝得到,民以食为天,若不吃饱,怎么救人?”举筷拈了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闭目摇头,露出陶醉之色。

陆渐心事重重,无意中也拈了一块,送入口中,继而眼中透出惊讶。丑奴儿忍不住问:“怎么样,比我做的煎鱼还好吃?”陆渐目光呆怔,吃吃地道:“味道好怪,我……我的舌头要化了,心……心也要化了。”丑奴儿见他神气古怪,心中好奇难抑,也举筷拈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才一咬破肉汁,她便觉千百种奇妙滋味在舌尖纷纭迸散,有她尝过的,也有没尝过的,有她想得到的,也有想不到的,各种滋味糅合一处,层次分明,无有不谐,变化之神奇,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真如陆渐所说,不止舌头化掉,甚乎全副身心,也随这奇妙滋味慢慢地化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丑奴儿才清明了一些,口中淡淡的,方才的神奇滋味仍在舌尖盘旋,过了片刻,突觉身上沉重,用力一挣,竟被粗大铁链锁住。

忽听陆渐叹道:“丑奴儿,你醒了?”丑奴儿定了定神,四面望去,却是一间茅竹小庐,堂心一张木桌燃着油灯,奄奄欲灭,不觉问道:“这是哪里?”

忽听一个声音道:“这……这是我家。”说话声中,煎鱼男子推开竹门进来,右手提了一柄寒光闪闪的菜刀。他慢腾腾走到灯下,就着一块磨刀石磨起刀来。

霍霍声响在屋中,分外刺耳惊心,被锁的三人毛骨悚然。谷缜强笑道:“老板,我跟你是老交情了,你怎么今天却来算计我?”

男子磨刀不辍,口中闲闲地道:“我……我们交情虽好,你……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你也不知道你是谁。但……但我今天知道了,你……你是主人的敌人。”

谷缜冲口而出:“你是劫奴么?你的劫主是……”男子点头道:“我……我的主人就是沈舟虚,你是他的敌人,也……也是我的敌人。”

谷缜苦笑道:“我早该想到了,这世上怎么会无故出现你这种煎鱼的大宗师。听说沈舟虚有六大劫奴:尝微听几不忘生;玄瞳鬼鼻无量足。你是……”男子接口道:“我……我就是‘尝微’秦知味。”

陆渐心头一震,谷缜却奇道:“你五年前不是死了么?”秦知味摇头道:“我……我没死,只是厌倦了。我……我绰号‘尝微’,是因为我的劫力聚在舌头,可以分辨出人世间最微妙的滋味。十……十年前,我……我学全了天下的菜式,北至大漠,南至南洋,东至东瀛,西至大食,人间至味,无……无不周遍,世上美食,无……无不通晓。然……然后,我就开始杀人,罗……罗浮山人你知道吗?”

谷缜点头道:“他是罗浮派的弃徒。”秦知味道:“他……他吃我做的‘斋菜’撑死的。太……太行十虎你知道吗?”

“听说过。”谷缜道,“十年前有名的剧盗。”

秦知味道:“他……他们是吃我做的‘全牛宴’撑死的。”说着放下菜刀,扳起指头说下去,“还有海南的残指头陀,粤……粤南的死夫人,藏……藏北的血手法王,四……四川峨眉的老淫翁……”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还……还有好多人,我都记不清了。就看他们使劲吃呀吃呀,突然眼睛翻白,肚子圆鼓鼓的,往上一挺,“砰”的一声就破了……”

三人听得脸色发白,谷缜苦笑道:“秦老板不会也想把我们撑死吧?”秦知味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想杀人,那都是主人的意思。后……后来有一天,我觉得厌倦了,就……就算将一万道菜做出一万种美味,又算什么呢?最好的厨子,该……该是将同一道菜做出一万种美味。于是我就不再杀人,躲……躲在这穷巷子里煎鲈鱼。天……天幸主人心好,也不为难我,让我在这里煎了五年鱼,常来吃的人只有两个,一……一个是主人,另一个就是你,你不但慧眼识人,还……还有一条天生的好舌头,能吃出煎鱼的好来,说心里话,我……我真不想害你,你死了,谁……谁来品尝我的鱼呢?”

谷缜道:“既然如此,何不放过我们?”

“不……不成!”秦知味连连摇头,“我是劫奴,不……不能背叛主人。”他望着陆渐,“你……你也是劫奴吧,对不对?”

陆渐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劫奴?”

“劫……劫奴见面,劫力必生感应。”秦知味叹了一口气,“可……可惜,你是四体通,是劫奴中的下品,不……不能像我一样收敛劫力,是故你瞧不出我是劫奴,我……我却能瞧出你来。”

陆渐冷哼一声,说道:“我是劫奴中的下品,可也不像你这样,对劫主低三下四,奴颜媚骨。”秦知味听了这话,瞪眼喝道:“你是劫奴,怎……怎能不敬劫主?无主无奴,天经地义。”他说得激动,手中的菜刀在陆渐面前挥来挥去,刀锋寒气扑面,陆渐不觉肌肤发麻,大气也不敢出。

谷缜忽道:“秦老板,我跟沈舟虚没什么梁子,你大约是误会了。”秦知味摇头道:“你……你姓谷,跟主人的大对头同姓。我……我还是将你送给主人为好。”话音方落,门外传来马嘶声,秦知味道:“车……车来了。”出门领进一个车夫,扛起三人,塞入马车,放下帘子。

车厢内漆黑一团,忽听谷缜叹道:“丑奴儿,你一硬到底,不吃这鱼就好了。”丑奴儿怒哼一声,说道:“你不是神机妙算么?”谷缜嘻地一笑,陆渐忽觉一双手摸索身上铁锁,一声细响,铁锁顿开,陆渐心头一惊,正要说话,却被一只手捂住。丑奴儿警惕道:“什么声音?”谷缜笑道:“老子放了个屁,你也听到了?”丑奴儿又气又急,慌忙憋住呼吸。

马车行了一程,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秦知味道:“我……我是沈先生的仆人,这是入府的令牌,我……我姓秦,你对……对一对牌。”

不多时,马车又动,行了一盏茶工夫,马车停下,秦知味掀开车帘道:“抬……抬他们下来。”车夫应了,两人第一个扛的是丑奴儿,其次是谷缜,扛到陆渐时,陆渐忽地探出双手,拍在两人后脑,车夫应手而倒,秦知味却向前一蹿,闷哼一声扑倒。

谷缜身子一抖,摆脱铁链,嘻嘻直笑,他拿起铁链,反将秦知味和那车夫锁住,用布条封了嘴,丢在车上,眼看陆渐抓住丑奴儿的铁锁,欲要扯断,笑道:“且慢。”伸手将他拨开,但见丑奴儿独眼中喷出火来,便笑道,“放你不难,但你要发誓,在这总督府中处处听我调遣。要不然我把你丢在这里,不一会儿就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