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淮风月(第3/6页)

熊倜又哭了一会,发现侯生也在哭,而且哭的样子很滑稽,不觉扑哧笑了一声。侯生听他笑也不哭了。熊倜觉得好玩,就问道:“喂,怎么我哭你也哭,我不哭你也不哭了?”

侯生两眼一瞪,冲熊倜说:“怎么你哭得我就哭不得呀?”

熊倜见他白发白髯,已是个老头子,说起话来却像小孩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侯生看到他笑,就站了起来,拍拍白衣服上的尘土,想了一会,问道:“星月双剑是你什么人?”

熊倜笑声顿住,惊异地看了侯生一眼,没有答话。侯生看了看他,觉得他年纪虽幼,但是两眼神光饱满,肤如坚玉,内功已有根基,遂起了怜才之念。侯生飘忽江湖,辣手毒心,人称毒心神魔,数十年来,从未对人生出如此好感。

停了一会,侯生把语声放得和缓,说道:“你不怕,只管说出来,我不会害你的。”

熊倜见他脸上已再没有冷酷之色,突然对他也起了亲切之感,这五年来除了朱家姐妹之外,别人对他都是冷眼相待,侯生虽是行踪诡异,令他害怕,但是现在他语气在严厉中露出关切,熊倜想到他最敬爱的叔叔也是这种样子,不禁又哭了起来。

侯生见熊倜一哭,急得只是顿脚,但他血液里有了八达岭里异种猿猴的天性,只要看见人哭,自己也不能控制地哭了起来……熊倜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见他如此,心里明白了几分,突然福至心灵,止住了哭,说道:“这位伯伯,我不哭了,只因为我想起死去的戴叔叔,所以才忍不住哭了起来,请你不要怪我。”

侯生道:“戴梦尧是你的师父?”

“是的。”

侯生道:“你把戴梦尧教你的天雷行功练一遍给我看。”

侯生看着他练,脸上竟有喜色,此时突然跑了过去,不知怎的手一伸将熊倜倒提了起来,在他身上一阵乱拍,熊倜只觉浑身舒服,丝毫没有痛苦之感。

他拍打了约有盏茶时候,才将熊倜放了下去,两手扳住熊倜的肩膀,叫熊倜张开嘴来,他也把嘴一张,对着熊倜吹出一股气来,只见有一条宛如实质的气体,投入熊倜的嘴中。

那气体一入熊倜口中,熊倜只觉浑身一冷,有一股寒气在他体内运转,过了一会,侯生额上已经见汗。熊倜觉得那股寒气渐渐变得火热,烫得他浑身又酸又痛,可是侯生的两只手像铁箍似的,使他动也动不了。

又过了一会,侯生将手一松,扑地坐到地上,累得气喘不已。

熊倜四肢一松,浑身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泰,看见侯生已在对面瞑目调息,便也坐了下来,试着稍一运气,真气即灌达四肢,融而为一,不禁大喜。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升起,照得秦淮河水,粼粼金光。侯生站起来,对熊倜说:“我已为你打通‘督任’两脉,此后你练功已无阻碍,等到你练得体内轻雷不再响时,可到居庸关来,你也不必找我,我自会找你的。”说完身形并未见动,人已不见。

熊倜站了起来,心里高兴得无法形容,自思道:“这人怎的如此奇怪?像和我戴叔叔是朋友,我起先还以为他是鬼呢!”转念又想道,“呀!我连他姓名都不知道,连谢也没谢过他,真是该死,下次见到他……”他正想到这里,忽然白影一晃,侯生又站到他的面前,熊倜不禁大喜,正想跪下,侯生把手一拦,从背后撤出一把形式奇古的长剑,伸手抽了出来,只觉寒气沁人,他把剑套往熊倜手上一递。口里说着:“记着。”就虚空刺了几招剑式,像是毫无连贯,却又剑剑奇诡,熊倜都记了下来。

侯生把剑一收,往熊倜那一递,说道:“此剑我已用它不着,你可拿去,只是此剑在江湖上太扎眼,不可轻易显露。”他想了一想,又说道,“此后你如找着你的妹妹,可把我刚刚教你的剑招也教给她,除此之外,你不能教给任何人,知道吗?”

熊倜赶紧跪了下去,低头说道:“弟子知道。”等到他再抬头,侯生已不见了。

熊倜手里拿着那把古剑,喜爱已极,他仔细看了许久,只见剑把上用金丝缕成“倚天”两字,随手一挥,剑尾竟有寒芒,知是一把宝剑,就站在当地,将侯生教他的剑招,按着方位,练了起来。却总是觉得招招仿佛不能连贯,运用起来缓慢已极,但他知道,侯生武功深不可测,教他的剑招,必也是武林绝学,所以牢牢记在心里。

熊倜静悄悄地回到船上,船上人尚高卧,他回到他那间仅可容膝的小舱房,将剑收了起来,才出去漱洗,他想到今天的奇遇,心里就高兴,他想:“要是戴叔叔他们还在,看见我这样子,也一定会为我高兴的,今天那位伯伯说我还有个妹妹,我真该死,这么多年来我竟把她忘了,现在不知她怎么样了?真奇怪,为什么以前竟从未想起过她呢?呀!我还记得她那么小,整天只会哭,现在她该也长大了些吧,我真希望以后能找着她,把我会的武功全部都教给她,让她可以跟我一起去报仇。”

他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此时忽然若馨也跑了来,看见熊倜就将脚步一缓,低低地说:“你好早呀!”

熊倜看到她来了,就转头跑开,嘴里说道:“小姐姐早。”

若馨见他走了,也没有叫,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

转瞬又是两年,熊倜早将“天雷行功”练至无声之境界,“苍穹十三式”他更是练得熟之又熟,只是侯生教给他的怪异剑招,他尚未能完全领悟。他本早想走了,但当他看到朱家姐妹时,又仿佛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系着他,使他不能离去。

等到熊倜十六岁那年,他长得完全像个大人了。聪明人本就多半早熟,何况他自幼练武,身材又高,脸上虽仍有童稚之气,但已无法再在秦淮河的花舫上耽下去。他想了许久,本想就此偷偷溜走,免得难受,但想到若兰七年来的恩情,实是不忍。

终于在一天夜里,船上的人都睡了,他悄悄地跑进朱家姐妹住的那间舱房将若兰叫到船舷旁。

夜已很深,河边寒意甚重,若兰不知有什么事,便跟着熊倜走了出来,问道:“弟弟,你有什么事呀?”

熊倜呆呆地望着她,只见她满脸俱是关切之容。这七年来她终日忧郁,更是清瘦得可怜,而且月移人换,在芸芸金粉中,她也没有以前那么红了。熊倜想到就要离开她,心里一酸,眼角流下泪来。

若兰见熊倜哭了,就跑到熊倜面前,这时熊倜已比她高了很多,她抬头望着熊倜的面孔,轻轻伸手替熊倜擦了擦眼泪,关切地说:“弟弟,你哭什么?是不是又受了谁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