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小马 第四章 常剥皮(第2/3页)

老皮道:“章长腿。”

小马皱起了眉:“他在哪里?”

老皮道:“就躺在前面的路上。”

张聋子道:“躺在路上干什么?”

老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太婆开的破酒店?”

张聋子知道,小马也知道,这条路他们都走过不止一次。

老皮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他正从老婆婆的店里飞出来,一下子跌在路上,躺了下去。”

小马道:“然后呢?”

老皮道:“然后他就不再动了!”

小马道:“为什么不动?”

老皮道:“因为他现在已没有腿。”

小马又皱起了眉。

章长腿的追风夺命无影脚,他是知道的。能够让章长腿变成没有腿的人,江湖中并不多。

小马道:“现在还有些什么人在老婆婆的那破酒店里?”

老皮道:“还有七八个!”

小马道:“有没有我们认得的?”

老皮道:“有一个!”

小马道:“谁?”

老皮吞了下口水,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五斤黄酒。

小马的眼睛却亮了,道:“是不是常老刀?”

老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又吞下个发了霉的臭鸡蛋。

小马却高兴得跳了起来,比刚从垃圾堆里找个活宝贝还高兴。

老皮抢着道:“你要找他来,我就走。”

小马道:“你能往哪里走?”

老皮道:“要我留下,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马道:“你说。”

老皮道:“叫他离得我远远的,愈远愈好。只要他走近我一丈之内,我就算逃不了,至少总可以一头撞死。”

小马笑了。

轿子的帘子已掀起一条线,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常老刀是什么人?”

小马道:“常老刀也是个皮匠。”

蓝兰的眼睛眨了眨,道:“是个什么样的皮匠?”

小马道:“是个剥皮的皮匠。”

店里七个人已只剩下两个。

两个本来很有威风的江湖好汉,现在却好像待宰的羔羊般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棉布帘子里的人已经在问:“你们两位为什么还不进来?”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都想让对方先进去,好像明知道一进去就得挨宰。

帘子里的声音更冷,道:“你们是不是要我亲自出去请?”

一个年纪比较轻的,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

年纪大的却拉住了他,压低声音,道:“这次你交不了账?”

年轻的点点头。

年纪大的道:“还差多少?”

年轻的道:“差得多。”

年纪大的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够,也差得多。”

他忽然咬了咬牙,从身上拿出叠银票,道:“加上我的,你一定够了,这些你都拿去。”

年轻的又惊又喜,道:“你呢?”

年纪大的苦笑道:“快也是一刀,慢也是一刀,反正我已是个老头子了,我……没关系。”

年轻的看着他,显得又感动、又感激,忽然也从身上拿出叠银票,道:“加上我的,你一定也够了,你拿去。”

年纪大的道:“可是你……”

年轻的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还有老婆、孩子。反正我还是光棍一条,我没有关系!”

两个人眼睛里都已有热泪盈眶,都没有发现大门外已多了一个人。

小马正在门口看着他们,好像也快被感动得掉下眼泪来。还没有开口,帘子里的人已经在破口大骂:“王八蛋、王八羔子、兔崽子、妈那个巴子、操那娘、日死你先人板板、操你妈、丢你老母、干你娘。”

这一骂,已经包括了九省大骂,甚至还包括了远在海隅的台湾骂。

一个冷酷、冷漠、冷静的人,忽然会这么样开骂,已经令人很吃惊。

最令人吃惊的是他最后一句话。

“你们两个龟孙子快给我滚吧,滚得愈远愈好,滚得愈快愈好。”

年纪大的和年纪轻的两个人全都怔住,不是害怕得怔住,是高兴得怔住。

他要他们滚,简直比一个人凭空送他们两栋房子还值得高兴。

简直比天上忽然掉下两个大饼来还让他们高兴。

这种高兴的程度,简直已经让他们不敢相信。

小马相信。

小马了解这个人。

小马道:“他让你们走,你们还不走?”

两个人直到现在才看见小马,年纪大的吃吃问:“他真的让我们走?”

小马道:“你们能够义气,他为什么不能够义气?”

两个人还不太相信。

小马道:“你们不用怕他骂人,只有在他自己觉得自己很够义气的时候,他才会骂人。”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同时看着小马,就一起走了。

不是走,是逃。逃得比两匹被人抽了三百六十鞭子的快马还快十倍。

小马笑了。

门帘里没有声音。

小马笑道:“想不到你这条专剥人皮的瘦猪,还有被感动的时候。”

门帘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开腔:“瘦猪是你,不是我。”

小马大笑。

门帘里的人又道:“你比我还瘦,比我还像。”

小马大笑道:“我至少还有一点比你强。”

门帘里的人明知故问:“哪一点?”

小马道:“遇见了我,你就得跟我走。”

他又解释道:“跟我走虽然倒霉,不跟我走你就更倒霉。”

谁也不希望自己太倒霉。

所以两个臭皮匠,就变成了三个臭皮匠。一个补皮,一个赖皮,一个剥皮。

九月十二,午后。

晴。

秋天的阳光最艳丽。

艳丽的阳光从西面的窗子外照进来,使得老婆婆的破酒铺看来更破旧,也使得会剥人皮的常老刀看来更可怕。

常老刀通常就叫常剥皮。

他的确常常会剥人皮。

看见了他,老皮就立刻走得远远的,远得不仅在一丈外。

他的确很怕常剥皮要剥他的皮,常剥皮也好像很想剥他的皮。

无论谁看见常剥皮,都难免会有一种要被剥皮的恐惧。

他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矮、瘦、干枯,全身的肉加起来也许还没有四两重。

可是他远比一个三百八十八斤的巨人更可怕。

他就像是把刀子。

四两重的刀子,也远比三百八十八斤的废铁更可怕。

何况这把刀子的刀锋又薄又利,而且已出了鞘—— 无论谁看见他这个人,都一定会有这种感觉。

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通常都会觉得好像有一把刀子,刺在自己身上—— 刺在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

现在蓝兰就有这种感觉,因为常剥皮的眼睛正在盯着她。

蓝兰是个很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