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离魂之舞

一位男子从林间走出,一揖到地。但见他二十八九的年纪,身材颇为矮小,却穿了一身大红彩衣,极其惹目。他的相貌亦很普通,举手投足间有种潇洒从容的味道,言语和缓,声音也十分轻柔,虽与何其狂差不多年龄,却是自称“晚辈”,十分恭敬。只不过他头发稍显凌乱,衣衫上亦有不少污垢,仿佛有几日不曾梳洗,与彬彬有礼的外貌颇不相称。

小弦虽是心疼扶摇,但看来人态度和善,自承不是,倒先消了大半的怒气。

何其狂冷然道:“夕阳红,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弦心头大奇,竟然有人叫这样古怪的名字。

他却不知这位夕阳红正是八方名动中排名第二的泼墨王薛风楚的大弟子。泼墨王精于画技,所以手下六名弟子分以六种颜色为名,人称“六色春秋”,分别是夕阳红、花浅粉、大漠黄、草原绿、淡紫蓝与清涟白。手中的武器亦多是作画工具,如画笔、画刷、画板、印章、砚台等物。刚才击中扶摇的,正是泼墨王门中的独门暗器,乃是一团凝固成各式形状的墨汁。

泼墨王自诩一流画技、二流风度、三流武功。夕阳红身为六色春秋之首,武功高低不论,待人接物的风度倒是把师父学了个十足。

此刻他听何其狂问起,再深施一礼道:“晚辈在此游玩,见到这鹰儿只当是野物,所以才贸然出手。务请何公子瞧在家师的面上,原谅晚辈。”

何其狂嘿嘿一笑:“清秋院之会中,薛泼墨抱病缺席,我还只当他在絮雪楼内安心养病呢。想不到在京师几派人人自危的时刻,你们倒有这份游山玩水的闲心!”絮雪楼便是泼墨王在京师的住所。

小弦听何其狂说到“薛泼墨”三字,才知道面前这位风度翩然的年轻人竟然是泼墨王的弟子。他听许漠洋说起过泼墨王在笑望山庄引兵阁前挑唆“登萍王”顾清风抢夺偷天弓,从而造成杜四之死,顾清风亦被林青一箭射杀,心内对他十分反感,不愿与夕阳红多打交道,口中哼了一声。

夕阳红赔笑道:“何公子还不是一样有这份闲情雅趣,晚辈不便打扰公子,这就告辞。”

“且慢。”何其狂轻喝一声,“击中鹰儿的暗器想必是贵师弟大漠黄所有吧,他为何不出来?”

何其狂对六色春秋的武功有所了解,看夕阳红一副不欲生事的模样,心中起疑,暗想今日四大家族入京,恰好在这里遇见泼墨王的弟子,莫非泼墨王也与御泠堂有关?所以要查个明白。

夕阳红一窒,讪讪道:“三师弟不擅言辞,所以让我这个大师兄出面道歉。”

何其狂凝神运功细听,已查知枯林中决不止一人,嘿然冷笑:“看来絮雪楼来了不少人,还不都给我出来。”言罢不理夕阳红的劝阻,带着小弦大步往林中走去。

一道白影闪出,横在何其狂面前:“何公子……”正是六色春秋中最富计谋的末弟子清涟白。

何其狂大喝一声:“谁敢拦我?”他的手按住腰下黑布所包的“瘦柳钩”,虽未加速,步伐却丝毫不缓。

见到凌霄公子动怒,清涟白如何敢强阻,话说了一半,急忙侧开身形,避开何其狂的锋芒。

夕阳红随后追上几步:“何公子留步,请听晚辈一言。”何其狂不为所劝:“有话就说,不必留步。”

数道风声响过,从林中、岩石边又跳出几人,各穿不同颜色的彩衣,一起拦在何其狂身前,赫然正是六色春秋。一身绿袍的草原绿性格最为急躁,手中已擎出独门兵刃,却是一柄大画刷。

小弦看到那画刷虽是铁制,形状却与一般木刷并无二致,刷尖上竟然还挂着一颗欲滴的墨汁,大觉有趣,纵然在双方剑拔弩张的一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其狂大笑:“就算薛泼墨亲来,怕也不敢与我动手,你们倒真是吃了豹子胆。”脸上渐渐浮起一股杀气。

他注意到扶摇仍是躁动不休,轻扇羽翼,鹰爪张扬,欲要往林中扑击。听到枯林中隐隐传来异响,竟似还有一人,看来自己倒是冤枉了那身穿黄衣的大漠黄,用暗器击伤扶摇之人定然尚未露面。

夕阳红先对草原绿呵斥一声,令他收起兵器,又对何其狂叹道:“何公子不要动怒,我师兄弟如此做实有苦衷。若是何公子就此停步,六色春秋必感大德。”他不愧是风度二流的泼墨王嫡传大弟子,此刻依然不失礼数,只是语气中已有哀求之意。

凌霄公子何其狂向来吃软不吃硬,一时不便与六色春秋翻脸,微一沉吟,脚步已缓了下来。又注意到六人皆是衣衫凌乱,装束远非往日的一丝不苟,莫非正在密林中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四大家族今日入京,六色春秋此刻出现,也太过巧合,若不查个清楚,实难罢休。

夕阳红上前几步:“请何公子不要让晚辈为难。”给几位师弟打个眼色,六人齐齐半跪于地。

何其狂吃了一惊,终于停下脚步:“男儿膝下有黄金,诸位快起来!”

夕阳红道:“若是何公子不答应我们,大伙儿便跪死于此。”

何其狂冷笑:“你这是要挟我么?”“晚辈不敢。”夕阳红朗声道,“只是何公子若踏入密林一步,晚辈等有辱师门,只好自尽以谢。”

何其狂听夕阳红说得坚决,吸一口气,缓缓问道:“薛泼墨何在?”六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何其狂心念电转,林中不知是何人,六色春秋竟然宁死也要维护他。夕阳红既然提到什么“有辱师门”,莫非此人与泼墨王大有关系?可泼墨王直到现在也不在场,难道六色春秋背着他行事?其中必然有什么极其重要的缘故!

双方僵持一会儿,何其狂叹道:“也罢,给你们半个时辰,都回絮雪楼云吧。至于密林中的那人,也一并带走,就当我未曾见过。”

以他的心性,能如此说已是给了六色春秋十二分的面子,谁知六人互视一眼,皆是面有难色,似乎也无法接受何其狂这个提议。

“哈哈哈哈!”突然,从密林中传来几声大笑,然后再无声息。六色春秋面色齐变,只是用哀求的目光望向何其狂。

何其狂冷喝一声:“出来!”六色春秋以死相劝,若是林中人默不作声,何其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却故意发出大笑,颇有挑衅之意,凌霄公子又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夕阳红长叹一声:“何公子……”

何其狂抬手止住夕阳红的话:“我今日有事来此,也不想多生事端。如果此人与我无关,我保证决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诸位若是信我,便请起身让路。”

六色春秋无奈,夕阳红道:“何公子一言九鼎,晚辈当然信得过你……”他话音未落,六色春秋中唯一的女弟子花浅粉抢先道:“不行,我决不会让别人看到师父……”她说到一半,蓦然住口,似是自知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