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断弦音消(第4/12页)

不一时,云虚回到山前,东岛群豪仍在,西城八部却不见踪影。云虚问道:“人呢?”

云裳说道:“走了!”

“什么?”云虚怒道,“你就一边瞧着?”

云裳不敢做声,云虚回头一瞧,杨风来等人或躺或坐,神气颓丧,花眠说道:“乐之扬点穴手法古怪,属下无能,难以解开。”

云虚恍然,走上前去,解开三尊穴道,说道:“你们找地方躲藏起来,别让乐之扬找到。”

“为何?”云裳恼羞成怒,“还怕他不成?”

云虚冷冷扫他一眼,说道:“那小子的确厉害,你是望尘莫及。有你在旁,我投鼠忌器,难以放手一搏。”

云裳俊脸涨紫,暗生绝望,他也明白乐之扬精进如神、难以望其项背,可是仍有侥幸,指望苦修苦练,终有赶上之日。但听云虚所言,此生云裳追赶无望,二人已经不能相提并论。

“快走!”云虚一声疾喝。

云裳一咬牙,问道:“父亲,你上哪儿去?”

“山顶!”云虚仰望高峰,“水怜影交代,梁思禽就在上面,正在图谋一件大事。”

“什么事?”云裳问道。

云虚摇头:“上去了就知道。”

云裳点头道:“父亲保重!”云虚深深看他一眼,抿着嘴唇,脸色阴沉。

云裳转身离开,花眠望着云虚,眼里起了一层水雾。云虚叹了口气,大袖一拂:“都走吧!”

东岛群豪无不惨然,齐齐一揖,转身跟上云裳,三三两两,消失在林莽中。

云虚听见动静,回头望去,恰见乐之扬从林中出来,冷笑道:“小子,敢跟我来么?”大步流星,直奔山顶。

乐之扬心生犹豫:“云虚要找落先生的晦气。比武功,落先生自不必说;可他身在劫中,心有暗疾,一旦被云虚勾出,天劫发作,也难活命。”

他呆在山前,迟疑难断,眼前道路一分为二,一条通向北平,一条直达山顶,一边是情,一边是义,两相抉择,甚难取舍。不过朱微暂且无碍,北平未必不能守住,梁思禽遇上云虚,九死一生,迫在眉睫。

乐之扬连转几个念头,叹一口气,飞身奔向山顶。爬了十来丈,云虚身影隐约可见,他矫捷惊人,上升奇快,只此工夫已到山腰,回头看见乐之扬,咧嘴狞笑,脚尖挑起一块山石,用力向他踢来。

乐之扬闪身躲过,抬眼望去,云虚又上升丈许。这时间,风雪渐大、迷乱人眼,爬过山腰以后,狂风怒号,声如牛吼,片片雪花大如小儿手掌,扫中面颊,微微有些刺痛。

乐之扬心觉有异,举目望去,骇然发现,峰顶浓云如墨,随风化为漩涡,形如一顶大无可大的乌纱帽,向着雾灵峰头压了下来。

风更狂,雪更密,天上地下,混沌不清,乐之扬蓦然想起少时背过的诗句:“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起风了!”乐之扬仰望峰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朱高炽张大嘴巴,定定望着北方。

一杆大旗冲出风雪,猎猎抖动,上面白底红字,写着一个大大的“燕”字。大旗之后,跟随无数骑兵,甲胄峥嵘,枪矛纵横,马蹄踏雪,声如轰雷。

“王爷……”徐妃喃喃念叨,眼中泪水迷离,远处景物朦胧、似真似幻,这十多日的苦守,真的就如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妈!”朱高炽抱住徐妃,半疯半狂,半哭半笑,“爹回来啦……”

“是啊!”徐妃如释重负,“他回来了!”

朱棣昼夜兼程,紧要关头,终于如期赶到。

大旗之下,朱棣披甲挽剑,一马当先,亲率朵颜三卫冲锋。距离南军还有老远,举目一望,前方南军人来马往,乱哄哄还在整顿阵势。

朱棣高举“决云”战剑,明晃晃有如一道冷电。

狂奔之中,朵颜番骑竟然扯开强弓,纷纷冲天发箭。弓是草原蛮族惯用的牛角弓,比起中土木弓更短且粗,牛筋胶结,弹力惊人,射出的羽箭越过三百余步,在南军中下了一阵急雨。

惨叫四起,人马倒毙,南军一来阵脚未稳,二没料到对方射程极远,顷刻死伤一片,幸存的哄然后退,又将后方阵势冲乱。

朱棣接连发令,朵颜骑兵一边奔跑,一边冷血放箭,尚未靠近敌军,先已放出三阵箭雨。南军尸横遍地,混乱之势连波迭浪一样向后蔓延,数万人马浑如一锅稀粥,沸沸扬扬,乱得不可收拾。

两军接近,行将交锋。朱棣一声呼啸,番骑一分为三,居中朵颜卫跟随朱棣悍然直进,朱高煦率泰宁卫向左,邱福率福余卫向右,两翼张开,环绕南军阵势迂回而行。后部张玉统领大宁汉军,朱能辖制北平燕军,也随泰宁、福余两卫左右分开,从北平城头看来,雪尘飞扬,阵势舒张,仿佛一只冰雪凤凰,翘首展翅,挥舞绚烂翎尾。人马虽少,却有气吞万里的声势。

朱棣“决云”所向,断人斩马,破军裂阵,身后番骑战刀轮转,亮如日月、密如丛林。前方南军无不崩溃,血花同飞雪共舞,惨叫与朔风齐鸣,残肢断臂掉落一地,真如秋风忽来、万叶凋零。朵颜卫犹如长刀快剑,径直插入敌阵,冲突南军腹心。

南军抵挡不住,向着左右分散,这时泰宁、福余两卫早已绕到两翼,布好阵势,见状万箭齐发,一队队,一群群,人不离鞍、箭不离弓,来回奔跑,围追堵截,竟然以少围多,将数万南军兜在两翼尽情射杀,直到将随身携带的箭囊射空,这才稍稍后却。大宁汉军和朱能的燕军上前替换,继续乱箭狂射,不予南军喘息机会。

这一阵攻势,大出南军诸将意料。郭英征南讨北,见识广博,看到此间,恍然叫道:“这是王保保的战法!”

王保保蒙元名将,善用骑兵,屡次大败明军。徐达北征蒙元,落入王保保的埋伏,一度遭遇惨败,险些晚节不保。

王保保所用战法,本是成吉思汗的遗法,蒙古骑兵横扫天下有赖于此。朱明崛起江南,南方少马,故而明军将领大多不善驾驭骑兵。徐达战败以后,痛定思痛,以为要胜蒙元骑兵,必须以其之道还施彼身。故在北平训练骑兵,可是尚未练成,便撒手归西。蓝玉因其遗泽,以新练骑兵大破蒙元于捕鱼儿海,烧其金帐,擒其妃主,使其一蹶不振。

燕王自幼跟随徐达镇守北平。他天性豪放,喜欢骑射远胜步战,成年后多次帅军出塞,以骑兵对阵蒙元劲旅。朱棣时常叹息,汉军不是从小骑马,骑射之术远不如蒙人,运用蒙军战法,不能从心所欲,故而十分羡慕宁王独拥三卫,骑兵之精甲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