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后 第九回 难得糊涂(第4/5页)

他本来一直都在怀疑老实和尚就是这阴谋的主脑,现在好像也已忘了。你说他究竟是糊涂,还是聪明?

日色已渐渐偏西。现在距离陆小凤把缎带塞给老实和尚的时候,已有一个多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是干什么去了。

他好像一直在城里东游西荡,兜了不少圈子,就算有人在盯他的梢,也早已被他甩脱,他当然不能把任何人带到合芳斋。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园里人声寂寂,风中飘动着菊花和桂子的香气,连石榴树下,大水缸里养的金鱼,都好像懒得动。

穿过菊花丛,就可以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六角小亭里,倚着栏杆痴痴的出神。

菊花是黄的,栏杆是红的,她却穿着翠绿色的衣裳,柳腰盈盈一摆,苍白的脸上病容未减,新愁又生,仿佛弱不胜衣。

园中的秋色虽美,却还不及她的人美,陆小凤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欧阳情竟是这么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才知道她一直都在偷偷的爱着他?

风吹着栏杆下面的菊花,小径上已有了三两片落叶。他悄悄的走过去,忽然发现欧阳情的一双发亮的眼睛也正在看着他。

他们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事实上,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十句。

可是现在陆小凤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心也跳得快了,居然好像有点手足失措。

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至少陆小凤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她看着他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看来她若不是很沉得住气,就一定很会装模作样。

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是不会装模作样的?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小亭,勉强笑了笑,道:“你的病好了?”

欧阳情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

陆小凤本来是想坐在她旁边的,可是人家既然表现得很冷淡,他也不能太热情——唉,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装模作样?

这是不是她们都知道,男人喜欢的,就是会装模作样的女人?欧阳情若是表现得很热情,陆小凤只怕早已被吓跑了。

现在他却乖乖的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心里虽然有很多话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搭讪着问道:“西门吹雪呢?”

欧阳情道:“他在屋里陪着大嫂,我想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说。”

陆小凤站起来,又坐下,他本来是想进去找西门吹雪的,但他却不愿欧阳情把他看成个不知趣的人。

决战已迫在眉睫,生死胜负还未可知,这一别很可能就已成永诀。

他的确也该让他们夫妻安安静静的度过这最后的一个下午,说一些不能让第三者听见的话。

庭院深深,香气浮动,秋色美如梦境,他们岂非也只有两个人,岂非也有很多话要说?

可是他却偏偏想不起该说什么,他好像已变成了个第一次和情人幽会的大孩子。

欧阳情忽然道:“这个人你认得?”

陆小凤道:“哪个人?”

欧阳情往旁边指了指,陆小风发现栏杆上摆着个蜡像。王总管的蜡像。

陆小凤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对这太监的蜡像如此有兴趣:“难道你认得这个人?”

欧阳情道:“我见过他,他到我们那里去过。”

“她们那里”岂非是个妓院?

陆小凤更奇怪,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个太监?”

欧阳情淡淡道:“我们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监,还有和尚。”

她好像还没有忘记那天的事,还没有忘记陆小凤得罪过她。

陆小凤却似乎已完全忘了,他心里确实有很多重要的问题要想。

欧阳情又道:“到我们那里去的太监,他并不是第一个,那天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

陆小凤立刻又问道:“还有什么人?”

欧阳情道:“去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可是后来又有两个海南派的剑客去找他,好像是早就约好了的。”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是海南派的剑客?”

欧阳情道:“我看得出他们的剑。”

海南剑派的门下,用的剑不但特别狭长,而且形式也很特别。

欧阳情道:“我也看出这老头子是个太监,随便他怎么改扮我都看得出。”

陆小凤道:“那天孙老爷也在?”

欧阳情道:“嗯。”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王总管约那两个海南剑派的人在妓院中相见,想必是为了要商量一件很机密的事。

他们发现欧阳情和孙老爷也到了京城,生怕被认出来,所以才要杀了他们灭口,公孙大娘的死,一定也跟这件事有关系。那两个海南剑客,显然就是死在天梁坛的那两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这条线总算已找了出来,现在他只要能将这条线和别的线连在一起,就可以把这秘密揭穿了。刚才他是不是已找到这条线?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做很多事的。

欧阳情忽然又道:“只要有太监到我们那里去,我总是会把他们带回我屋里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欧阳情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男人。”她冷冷地接着道:“越是没有用的男人,越喜欢表现得有男人气概,我就算要他们睡在地上,他们也不敢说出来,反而会加倍付钱,因为他们生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弱点。”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老实和尚在你房里,也是睡在地上的?”

欧阳情点点头。

陆小凤道:“难道他也是个太监?”

欧阳情道:“虽然不是太监,也不是男人。”

陆小凤又吐出口气,现在他也明白老实和尚为什么要说谎了。

“没有用”这三个字,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认为是奇耻大辱,所以有些男人宁可付了钱去睡在女人屋里的地上,也不愿别人发现他“没有用”。

老实和尚也是个男人,这点虚荣心连和尚也一样会有的。

欧阳情看着王总管的蜡像,冷笑着道:“那天晚上,这老头子连碰都不敢碰我,生怕我发现他是个太监,他一定想不到,就因为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才会留下他。”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男人碰过我?”

陆小凤摇摇头。

欧阳情道:“因为我讨厌男人。”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也讨厌我?”

欧阳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陆小凤笑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欧阳情并没有爱上他,连一点这种意思都没有。

若不是十三姨再三那么样说,陆小凤自己也绝不会这么样想。只不过那些话全都是十三姨说的,她故意要陆小凤认为欧阳情已爱上他,也许只不过是要陆小凤吃下那碟酥油泡螺。欧阳情自己非但没有说过一个字,连一点意思都没有表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