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区(第3/17页)

不过最近,吉尼瓦小姐决定自己来挑选陪同的马夫——而她的选择是亚历克斯·麦肯锡。

“荒唐!”她说。为了避免带她骑进黑尔沃特庄园外那烟雾缭绕的幽静山麓,詹米一会儿请求她慎重考虑,一会儿借口身体一时不适,吉尼瓦很是气愤。考虑到山麓崎岖的地势和危险的迷雾,按规矩吉尼瓦小姐是不能去那儿骑马的。“别傻了。没人会看见我们的。来吧!”她猛蹬了一脚马腹,由不得他阻止便一溜烟地进去了,回头对着他哈哈大笑。

由于她对詹米显而易见的迷恋,每当她走进马厩,别的马夫都开始侧目偷笑,窃窃私语。而每每与她相处,詹米则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好好地踢她一脚,不过迄今为止他只是严格地保持着沉默,对她所有的试探都用一声咕哝作为回答。

他相信,受够了这种沉默寡言的对待,她迟早会厌倦地把那恼人的注意力转到别的马夫身上。或者——请求上帝——她能够快点儿嫁出去,远离黑尔沃特,远离他。

湖区的乡间,云层和地面的湿度往往很难分出高下,而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五月的午后很温暖,温暖到詹米发觉脱下衬衣非常舒服。这里是地势较高的田野,除了两匹板车马,贝丝和布洛瑟姆在无动于衷地拖着辊犁,几乎不可能有别人,他觉得足够安全。

这片田很大,两匹训练有素的老马对这项农活甚是喜爱,他只需偶尔抖抖缰绳,好保持马鼻子对着正确的方向。这个辊犁与老式的石辊或铁辊不同,是木制的结构,每两块犁板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细槽,里面可以盛满充分腐烂的粪肥,随着辊犁的转动平稳地倾倒下来,逐渐减轻农具的负载。

詹米对这项发明深感赞同。他一定要告诉伊恩,给他画一幅示意图。吉卜赛人快来了,厨房的女佣和马夫们都这么说。也许他有时间在那封写了一半的长信里再加两页,让来到农庄的游民或吉卜赛人替他捎走。信送到的时间或许会延迟一个月,也可能是三五个月,但终有一天这封信会到达高地,手手相传地递交到拉里堡詹妮的面前,而她则会给信使一笔慷慨的酬谢。

拉里堡的回信也会以同样隐匿的途径传回——由于他是王室钦犯,任何通过普通邮差的信函都必须经过邓赛尼勋爵的查阅。想到家人的回信,他感到一阵兴奋,但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明白很有可能会收不到只字片语。

“吁!”他长呼一声,其实更是出于形式的需要。贝丝和布洛瑟姆与他一样能清楚地看见前方的石栏,它们也熟知,此地是应该开始慢慢往回转的地方了。贝丝晃了一下耳朵,哼哼了一声,把他逗笑了。

“哎,我知道,”他轻拉了一下缰绳回答说,“但他们雇我这么说来着。”

接着他们走上了新的轨道,农田尽头的板车上有高高堆起的粪肥,用来再次装载辊犁,回到板车之前他都无事可做。此时他把脸对着日头,闭上眼睛陶醉在阳光里,赤裸的前胸和肩膀暖意融融。

三刻钟之后,他睡眼惺忪地被一声马嘶唤醒。睁开眼,从布洛瑟姆的双耳之间他瞧见一个人顺着小道从低处的牧场赶来,他急忙坐起身,把衬衣套上脑袋。

“在我面前你不用害羞,麦肯锡。”吉尼瓦·邓赛尼的高音有点儿气喘吁吁,她把自己的母马牵到一条小路上与辊犁齐头并进。

“嗯哼。”他瞥见她穿着一身上好的马装,领口佩着烟晶宝石的胸针,通红的脸色超过了今天气温的限度。

“你在干什么?”他们沉默着并肩骑行了一会儿,她问。

“我正在撒大粪,小姐。”他实事求是地回答,没有瞧她一眼。

“哦。”她跟着继续走了半个来回,才接着尝试下一个话题。

“你知不知道我要结婚了?”

他知道。仆人们知道这个消息都有一个月了,因为律师从德文特湖前来签署婚约的时候,是管家理查兹在书房招待的客人。吉尼瓦小姐是两天前才得知此事的。据她的女佣贝蒂说,这个消息遭到了强烈的抵制。

他仅仅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声。

“嫁给埃尔斯米尔!”她说着,脸颊越发潮红,紧紧地闭上了双唇。

“我祝您幸福,小姐。”走到农田尽头时詹米迅速地收回缰绳。没等到贝丝站稳,他就跳下马背,丝毫不想与情绪看似极其危险的邓赛尼小姐再多谈些什么。

“幸福!”她惊叫道,忽闪着灰色的大眼睛,拍了一下大腿,“幸福!嫁给一个足够做我祖父的老头儿?”

詹米猜想,比起她的幸福生涯,埃尔斯米尔伯爵的恐怕要有限很多了,但他忍住没有说出来,只是咕哝了一句“对不起,小姐”,接着走到后面解开了辊犁。

她下马紧跟着他:“那是我父亲和埃尔斯米尔之间的肮脏交易!他把我卖了,一定是的。我父亲一丝一毫都不在乎我,否则他不会促成如此的姻缘!你不觉得我被深深地利用了吗?”

恰恰相反,詹米觉得邓赛尼勋爵,一位极其忠诚的父亲,为他任性的长女兴许是做了再好不过的安排。埃尔斯米尔伯爵确实是个老头。但几年之后,吉尼瓦非常可能成为一位富有之极的年轻寡妇,而且是一位伯爵夫人。然而另一方面,这种种考虑很可能根本不被一个十七岁的倔强的小姑娘所看重——不,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固执骄纵的小娼妇,他瞥见那暴躁的小嘴和眼睛,更正了自己的想法。

“我肯定您的父亲永远会将您的利益置于首位,小姐。”他木然地回答。这小恶魔怎么还不离开?

她没打算离开。她莞尔一笑,走到他身旁,挡住了他打开辊犁开口的去路。

“但是跟这么个干瘪的老头儿结婚?”她说,“父亲把我嫁给那老东西真是太狠心了。”她踮着脚瞥着詹米,“你几岁了,麦肯锡?”

他的心跳忽然停止了片刻。

“比您可要老太多了,小姐,”他生硬地回答,“对不起,小姐。”他尽可能不碰到她,从她身边挤过去,跳上装满粪肥的板车,颇为肯定她不会跟着上来。

“可你还没到要进棺材那么老吧,麦肯锡?”这时她走到他跟前抬眼望着他,一手遮着太阳,清风把她栗色的头发吹拂到脸上,“你结过婚吗,麦肯锡?”

他咬了咬牙,抑制住想要把一铲子大粪倒到她脑袋上的冲动,冷静地把铲子插进了肥料堆,只说了一句:“结过。”严峻的口气不容更多的问话。

吉尼瓦小姐对他人的感受没有兴趣。“好,”她满意地说,“那你该知道怎么做。”

“怎么做?”他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脚踏在了铲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