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间 第四章(第4/5页)
我一动不动地站住了。
地面上方迎着我飘过来一朵滚滚而起的云、一团浓雾,具有了类似于人的身体。
他者,曾经的他者。
或许,他是我们的人,或许不是。黑暗使者死后也会到黄昏界去。但是现在这不过是模糊不清的、被冲散的尘埃,黄昏界永远的漂泊者。
“你安息吧,阵亡者,”我说,“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
颤动的影子停在我面前。雾舌从那具躯体里伸出来,并慢慢朝我探了过来。
他要干什么?黄昏界的居民想要与活人交往的情况可是屈指可数的!
手——如果这能算是手的话——在发抖。一缕缕白色的雾线纷纷断裂,消失在黄昏中,撒落在地上。
“我的时间很少,”我说,“阵亡者,不管你生前是什么人,是黑暗使者还是光明使者,你安息吧。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仿佛阵风吹散了一缕缕白色的烟雾。怪影转了过来,伸出一只手——现在我已经不怀疑了,他确实向我伸出一只手——手透过黄昏界指向东北的某个方向。我朝那个方向看去:他指着正在空中阴燃的、针状的纤细影像。
“是的,是电视塔,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呢?”
乌云开始散去。又过了一瞬间——周围的黄昏界就变得像它平时一样空虚了。
我全身哆嗦。死者想与我交往。他是朋友还是敌人?是想给出建议呢还是警告?
不明白。
我透过售货亭的墙,透过地面看了看——黑暗魔法师几乎在最上面,不过还在自动扶梯上。因此,我想弄明白,怪影想干什么。我不打算朝电视塔走去,我已准备了另一条冒险、但出其不意的路线,也就是说,警告我要避开奥斯坦基诺电视塔是没有意义的。
是指示吗?那么是来自谁的指示?是朋友的还是敌人的?这就是主要问题。不必指望在生的界限之外差别会被抹掉,我们的死者在战争中不会抛下我们不管。
我必须作出决定。必须,但不是现在。
我朝地铁出口跑去,边跑边从扣在腋下的皮套里拔出手枪。
正是时候,黑暗魔法师从门里出现了,他迅速地进入了黄昏界。真是天赐良机,现在只有我能看见他了。别人的生物电场飞溅起来,暗色的火花飞向四面八方。
我若是在人世间,一定会看到人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由于心脏以外的创痛,或者由于心脏的疼痛,非常剧烈的疼痛。
黑暗魔法师四面环顾了一下,想要找出我的踪迹。他会从周围的人们身上吸取力量,可是技术不行。
“轻点,”我说,接着用枪身顶住了魔法师的脊柱。“轻点。你已经找到我了,你高兴了吧?”
我用另一只手紧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有机会施行催眠术。所有这些有点蛮横的年轻魔法师都使用一套标准的咒语,也是最简单和最方便的咒语。它们需用双手协同做动作。
魔法师的手掌湿润了。
“我们走,”我说,“谈一谈。”
“你,你……”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已发生的事。“你,你是安东!你超越了法律!”
“即使是又怎样。现在这能帮助你吗?”
他转过头——黄昏界中他的脸变了样,失去了魅力和和善。不,他还不具有像扎武隆的那种彻底的黄昏界容貌。他的脸还是非人的脸。过于往下耷拉的颌、一张宽大的好像蛤蟆似的嘴、一双细细的浑浊的眼睛。
“唉,你真是个丑八怪,朋友,”我又用枪身捅了一下他的后背。“这是手枪,它已经装上了银子弹,虽然没有这样的必要。在黄昏界里它的作用一点不比在人类世界里差,虽然比较慢,但也救不了你。相反,你会感觉到子弹怎么穿破皮肤,在肌肉的纤维之间移动,砸碎骨头,扯断神经。”
“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要是那样你就无论如何也脱不掉干系了!”
“真的吗?就是说,目前还有机会?你知道,我越来越想扣下扳机了。走,兔崽子。”
我踹了几脚,把这个魔法师带进两个售货亭之间的狭道里。大量地生长在售货亭墙壁上的青苔抽搐起来了。植物群很想试探一下我们的情绪:我的愤怒、他的恐惧。在这时候连没有脑子的植物也有足够的自我保护的本能。
黑暗魔法师具有的自我保护的本能绰绰有余。
“喂,你想要我干什么?”他喊道,“我们是有目标的,奉命寻找你!我只是在执行命令!我会尊重和约的,巡查队员!”
“我再也不是巡查队员了。”我把他推到了墙边,推进了青苔的温暖怀抱里。让青苔吸走一点恐惧感,否则就谈不成话了。“谁在追捕?”
“守日人巡查队。”
“具体的?”
“是首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大概是真话。不过我知道他。
“你是被具体派到地铁来的吗?”
他犹豫起来。
“说吧。”我把枪身顶住魔法师的肚子。
“是的。”
“派你一个?”
“是的。”
“你撒谎。不过这不重要。发现我以后,命令你怎么办?”
“监视。”
“你撒谎。这点很重要,想想再回答。”
魔法师沉默了,好像青苔的努力是多余的。
我扣下扳机,子弹就挟着欢乐的歌声飞过了把我们隔开的一米距离。魔法师甚至来得及看到子弹——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更具有人的形状,他抖动了一下,但太迟了。
“现在这只是伤,”我说。“不是致命伤。”
他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并按住肚子上的伤口。在黄昏界中血好像是透明的。或许是错觉,或许是这个魔法师自己的特征。
“回答问题!”
我一挥手,点燃了周围的青苔。行了,现在我们要玩恐怖、疼痛、绝望的游戏。仁慈够了,宽容够了,交谈够了。
这是黑暗。
“发布了命令,发现你尽快通报并尽可能消灭你。”
“不是拘捕吗?确切地说是消灭吗?”
“是的。”
“这个回答我接受。用什么联系?”
“电话,只用电话。”
“给我。”
“在口袋里。”
“扔过来。”
他笨拙地把手伸进口袋——伤不是致命的,魔法师的抵抗力也是挺强的,但他还是感到极度的疼痛。
这种疼痛是他罪有应得。
“号码呢?”我握着手机问。
“按紧急呼叫的键。”
我望着手机的屏幕。
根据第一组数字判断,电话可能在任何方位。手机也是这样。
“这是作战指挥部吗?它的方位在什么地方?”
“我不……”他望着手枪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