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恍然发现(第4/5页)

“前面有人!”我警告他。我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只感觉到我新发现的这种知觉像蜘蛛网被牵动了一下一样。我们沿着路往前看去,看见一群衣衫褴褛、鱼贯前行的人,而我们正逐渐接近这群人的末尾。有些人牵着扛东西的牲口,有些人则推着或拉着他们载着脏兮兮家当的车子,他们回头看见骑在马上的我们,露出恐惧的神情,仿佛我们是从地底下冒出来,前来追赶他们的魔鬼。

“是‘麻脸人’!”队伍尾端的一个男人喊道,举起一只手指向我们。恐惧使他满是倦容的脸变得苍白,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传说成真了。”他警告着其他人,他们都害怕地停下脚步瞪着我们,“没有心的鬼魂占据了人的身体,在我们村子的残骸里走来走去,然后穿着黑斗蓬的麻脸人会把疾病带来给我们。我们的生活太安逸了,所以古老的众神要惩罚我们。我们富饶的生活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哦,真该死,我原本没有打算这样被人看见。”切德低声说。我看着他苍白的双手抓住缰绳,把枣红马调了个头。“跟着我走,小子。”他没有看向那个仍然伸着颤抖的手指指向我们的人。他的动作很慢,几乎像是懒洋洋地策马离开这条路,走上满是草丛的山坡。这种不带挑衅的温和的动作方式,博瑞屈也用过,用在面对提高警觉的马或狗的时候。他那匹疲倦的马不太甘愿地离开平坦的路面。而切德的目的地是山坡顶上的一处桦树林,我不解地看着他。“跟着我走,小子。”我迟疑着没跟上,他扭过头来命令我,“你想在路上被人丢石头吗?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

我小心地抽了一下缰绳,引导煤灰走到路边上,就像完全没注意到前方那些恐慌的人一样。他们的情绪介于愤怒和恐惧之间,还留在原地徘徊不定。这种感觉就像是给一个干净清爽的日子抹上了一道黑红色的污渍。我看见一个女人弯下身,看见一个男人转身离开他的独轮手推车。

“他们要追来了!”我警告切德,尽管他们已经朝我们跑来。有些人手里握着石头,有些人拿着刚从树林里折下来的绿枝,他们每个人看来都很狼狈,都一副城里人不得不餐风露宿的模样。这些就是冶炼镇其他的村民,是那些没被劫匪抓去的人。而这一切都是在我双脚一夹马身、煤灰疲累地往前跑去的那一刹那间所醒悟到的。我们的马已经累坏了,因此尽管石头如冰雹般砸在我们身后的地面上,它们跑起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要是这些村民有休息够或者没那么害怕,他们轻易地就可以追上我们。但我想他们看到我们逃跑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脑袋里想个不停的是走在他们镇上的那些人,而不是奔逃的陌生人,不管这陌生人有多么不祥。

他们站在路上喊叫着,挥舞着手上的木棍,直到我们进入树林。切德带头走在前面,我也没有多问,任凭他带着我们走上一条与之前的路平行的小径,但这条路不会让那些离开冶炼镇的人看到我们。马匹又恢复了十分不情愿的沉重而缓慢步伐。谢天谢地,这些高低起伏的山丘和四散生长的树木让我们得以藏身,不被追逐者发现。当我看到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时,我一言不发地指了指它。我们沉默地让马匹喝了水,从切德的袋子里努力倒出一点谷子给它们吃。我松开马具,用手抓起一把一把的草来擦它们脏兮兮、湿答答的毛皮,至于我们的食物则是冷溪水和出行携带的粗面包。我尽力把马匹打点好。切德则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打岔,但最后我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问了那个问题。

“你真的是麻脸人吗?”

切德吓了一跳,然后盯着我看,眼神中既有惊诧也有哀愁:“麻脸人?传说中疾病和灾难的预兆?哦,拜托,小子,你又不笨。那个传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你该不会相信我有那么老吧!”

我耸耸肩。我想说,“你脸上有痘疤,而且你带来死亡。”但我没说出口。切德有时候看起来确实很老,但有时候却又充满活力,仿佛是个非常年轻的人住在了一副老人的身体里。

“不,我不是麻脸人。”他继续说下去,比较像是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对我说,“但从今天开始,麻脸人出现的谣言会传遍六大公国,就像花粉被风吹走一样。人们会说他带来了疾病、灾祸和上天的惩罚,惩罚那些他们想像是自己做错的事。我真希望我没被他们看见,这个王国的人民要担心受怕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比起迷信,我们有更迫切的事情要担心。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说得没错。我非常仔细地把我在冶炼镇看到的一切都想了一遍,也回想了那些拿石头丢我们的镇民所讲的话,还有他们每个人的神情。根据我过去所了解到的冶炼镇的人,他们生性勇敢,不会因为迷信就惊慌逃走。但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人就是在逃,他们打算永远离开冶炼镇,还尽量把幸存的东西都带走。他们离开了自己祖父出生的房子,也丢下了那些仿佛是智商低下、在废墟中搜刮废物的亲戚。”

“红船的威胁并不是空话,我一想到那些人就发抖。有些东西出了很大的问题,小子,一想到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我就感到害怕。如果红船俘虏我们的人之后,还要求我们付钱让他们杀死那些人,而我们因为害怕被放回来的人都会变成那样——这是多么可怕的选择!而且他们又再一次选在我们最没防范的时候发动攻击。”他转向我似乎还要继续说,但突然一阵摇晃坐倒下去,脸色发灰。他低下头,双手掩住脸。

“切德!”我惊慌得叫出声,冲到他旁边,但他却转过身去。

“卡芮丝籽最糟糕的一点,”他说,双手的遮掩使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就是它会非常突然地抛下你。博瑞屈警告你要小心它是对的,小子。但有些时候,比如现在这种局势恶劣的时候,我们除了糟糕的选择之外别无他法。”

他抬起头,眼神呆滞,嘴巴几乎是松垮垮的。“现在我需要休息。”他说,可怜兮兮的像个生病的孩子。他颓然倒下之际我扶住他,让他慢慢躺在地上。我用挂在我马鞍上的袋子给他当枕头,把我们两人的斗蓬盖在他身上。他躺着不动,脉搏缓慢,呼吸沉重,从那个时候一直躺到第二天下午。那天晚上我靠着他的背睡觉,希望能让他保持温暖,第二天我把我们仅剩的粮食都拿出来喂给了他。

到了那天入夜的时候,他身体恢复得足以上路了,于是我们开始了一段消沉的旅程。我们缓慢前进,因为我们只在晚上赶路。切德找路,但我带头骑在前面,他常常只像是马背上背着的东西而已。我们在之前那个疯狂的晚上一夜之间跑完的路程,现在却花了两天才走完。食物很少,我们讲的话更少。切德似乎连想事情都会觉得累,而且不管他在想什么,他总是觉得太黯淡无望了因而不想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