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与钻石(第2/8页)

阿金决定静观其变。耐心又坚毅的他等了四年,等到钻石十六岁。钻石长成高大健壮的青年,长于运动、课业,依然脸色红润、目光炯炯、性格开朗,变声时则受到颇大打击,因为甜美高亢歌喉变得荒腔走板且沙哑。阿金希望孩子能从此不再歌唱,他却继续跟云游乐师或民谣歌手之流闲晃,学习无用之事。这种生活不适合商贾之子,他就要继承管理父亲名下产业、锯木坊与事业了。阿金据实以告:“儿子,唱歌时间结束了,你该想想成年人的事。”

钻石在碧原镇上方山中的阿米亚泉领受真名。巫师铁杉认识他的曾叔公,特地从南港来为他命名。铁杉亦受邀参加来年的命名宴,场面盛大,供应啤酒、食物与新衣裳,每个孩子都有新衬衫、裙子或衬衣,这是西黑弗诺的古老传统,最后,在温暖的秋日傍晚,众人在村庄绿地上跳舞。钻石有许多朋友,包括镇上所有同龄男孩、女孩。年轻人跳舞,有些人多喝了点啤酒,但无人逾矩太甚,是个快乐夜晚,值得回味。隔天早上,阿金再度提醒儿子,该思考成年人的事。

“我想过一些。”男孩以沙哑声音说道。

“然后呢?”

“嗯,我……”钻石才启齿,旋即哑口。

“我一直相信你会加入家族事业。”阿金说,口气平静,而钻石一语不发。“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有时候想过。”

“你跟铁杉师傅谈过吗?”

钻石稍加迟疑,说:“没有。”他带着疑问望向父亲。

“我昨晚跟他谈过,”阿金道,“他说,抑制某些天分不仅困难,实际更是错误、有害。”

光芒返回钻石深黑的眼眸。

“师傅说,这些天分或能力若不经训练,不仅浪费,可能还会造成危险。他说,技艺必须经过学习和练习。”

钻石神色一亮。

“但是,他说,必须为技艺而学习、练习技艺。”

钻石殷切点头。

“如果是真正的天分、难得的能力,这点就更重要。使用爱情灵药的女巫不会引发多少灾难,但即使是乡野术士,也必须当心……技艺倘用于卑鄙目的,就会衰减、败德……当然啦,术士也能得到酬庸。你也明白,巫师与贵族同住,要什么有什么。”

钻石正专注聆听,微微蹙眉。

“所以,说白一点。钻石,你若有这种天分,对事业并无直接用处,这天分必须依本身条件加以培养、控制,得学习、精熟。铁杉说,到那时,你的老师才能开始告诉你这技艺怎么用、会带给你什么好处。或带给别人什么好处。”阿金刻意补上一句。

一阵漫长沉默。

“我告诉铁杉,”阿金道,“我看过你手掌一翻,随口一说,就把一只木雕鸟儿化为飞翔歌唱的鸟;我看过你在空中制造一团亮光。你不知道我当时在看你。长久以来,我一直观察,却什么也没说。我不想过分夸耀孩子的玩意儿。但是我相信你有天分,也许是伟大的天分。我把亲眼看到的告诉铁杉师傅,他也同意我的说法,他说你可以跟他去南港修习一年,甚至更久。”

“跟铁杉师傅修习?”钻石问,声调高了半阶。

“如果你愿意。”

“我……我……我从没想过这事。我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想个……一天?”

“当然可以。”阿金对儿子的谨慎感到欣慰,原以为钻石会迫不及待接受提议。这事或许想当然尔,但对于孵出老鹰的猫头鹰父亲来说,颇为痛苦。

阿金确实尊敬魔法技艺,认为远超出自己的能力,不只是类似音乐或说书的玩意儿,而是一门实际事业,具有无限潜力,自己的事业永远无法相提并论。而且,虽然口头上不说,但阿金其实害怕巫师。他轻蔑耍弄雕虫小技、幻象及胡言乱语的术士,却害怕巫师。

“妈妈知道吗?”钻石问。

“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道。钻石,她无权介入你的决定,女人不了解这些事,跟这些事也无关。你必须像个男人,独力决定。你懂吗?”阿金十分认真,认为这是让儿子断奶的时机。托莉是女人,会紧攀不放;但他是男人,必须学会放手。钻石虽神色犹带深思,但笃定颔首已足使父亲满意。

“铁杉师傅说,我……说他认为我有……我可能有天分、有才能……吗?”

阿金保证,巫师的确这么说过,但什么样的天分则有待观察。孩子的谦逊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已中意识到自己害怕钻石会凌驾于他,会立刻展示力量——神秘、危险、难以预估的力量,阿金的财富、统治权及尊严,相较之下黯然失色。

“谢谢爸爸。”男孩道。阿金拥抱他后离开,满怀欣慰。

两人约在流经铁匠铺下方的阿米亚河边,一片灰黄柳树丛。玫瑰才刚到,钻石便说:“他要我去跟铁杉师傅修习!我该怎么办?”

“跟巫师修习?”

“他认为我有伟大超凡的天赋,在魔法上!”

“谁这么想?”

“爸爸。他看到我们在练习的一些东西,说铁杉认为我该跟着去修习,因为不去可能会很危险。喔!”钻石用双手敲打头。

“但你的确有天分。”

钻石哀鸣一声,用指节搔搔头皮,坐在两人旧时游乐场的泥巴上,柳林深处遮荫的小空间。两人可清楚听到河流跃过邻近石头,听到远方铁匠铺传来的铿锵敲击。女孩面对他坐下。

“你看看你会做的那些事,”她说:“如果你没有天分,那你什么都不可能会的。”

“小聪明,”钻石模糊地说:“只够耍些把戏。”

“你怎么知道?”

玫瑰的皮肤十分黝黑,有云雾般浓密鬈发、薄薄嘴唇、专注认真的面孔。四肢裸露而肮脏,裙子及外套破旧不堪。她肮脏的脚趾及手指纤细优雅,一条紫水晶项链在扣子掉光的破烂外套下闪耀。她母亲阿缠靠着治愈术、医疗、接骨接生或贩卖寻查咒、爱情灵药、安眠药浆等,赚取丰厚生活费。她有钱让自己和女儿穿新衣、买新鞋、保持清洁,但她从未想要这么做,家事也非她的兴趣。她与玫瑰大多靠白煮鸡及炒蛋度日,因为经常有人以家禽抵帐。两房住屋的庭院里鸡猫横行。她喜欢猫、癞蛤蟆、珠宝。紫水晶项链是她为阿金的伐木工头成功接生儿子所获的报偿。阿缠不耐地比划咒语时,手上一条条链子手环便闪烁敲击。有时她会让一只小猫坐在肩膀上。她不是呵护孩子的那种母亲。玫瑰七岁时便质问她:“你如果不想要我,为什么生下我?”

“没生过孩子,怎能好好接生?”她母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