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梦(三)(第2/3页)

“陛下,因为孟将军身兼兵部、枢密院、北府和禁军各部的差使,各衙门都称自己有接待之职。在抵达的江都北岸码头,各部的堂官便为此争执不下了。倘若陛下不圣裁的话,恐怕他们还会继续争执下去的。”

李功伟恍然,他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沉吟片刻,笑道:“孟将军,你与各衙门之间的公务,朕就不便过问了,任由你们自行交涉。但款待你之事,此事无关朝政,朕还是可以插手说上两句的——这样吧,淮阳侯杨敬半年前犯事被夺爵了,他的府邸也被公中收回了。朕看过那府邸,也过得去。这样,朕就做主了,将淮阳侯府赐给将军开府,作为将军在江都的落脚地吧。”

孟聚连忙推辞:“陛下厚恩,微臣粉身难保。只是微臣还是白身,入住公侯府邸的话,规格上多有僭越,也不符国朝的礼规。”

“将军担心的倒也是,淮阳侯府邸还是侯爵规格……”李功伟微微沉吟,随即展颜一笑:“不过倒也无妨,墨虞,等下你记得拟文一份,就说孟将军弃鞑虏高官厚禄而投奔我朝,有大功于国,忠义可嘉,朝廷特赐其一等征北侯爵。

孟将军,这样的话,你有个侯爵身份,入住侯府就没事了。”

孟聚推辞了几番,说自己初入大唐,寸功未立,实在无颜领受厚爵,但李功伟态度甚是坚定,他笑着说:“孟将军,所谓天子金口玉言,朕既已出口,便万无收回之理。莫非,将军要朕做个出尔反尔之人吗?”

李功伟都说到这份上了,孟聚实在也无法推辞了,他叩谢了恩典,心中却是忐忑:观察李功伟为人谈吐,并非轻率冲动之人。他这样看似随便地许了自己一个爵位,真正原因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为了让孟聚有个身份能入住侯爵府邸”。

接着,李功伟又和孟聚闲话家常地聊了一阵,他对孟聚在洛京的经历有兴趣,尤其是对孟聚少年秀才后又转投行伍的这段经历,他显得特别有兴趣。孟聚也做了详细的解说,李功伟频频点头,显得很是开心。

他漫不经心地说:“孟将军,朕已经听说了,为了笼络你,北朝那边开出了很高的价码,甚至答应给你封王,但最终,将军你还是选择了国朝。朕想知道,孟将军你做如此选择,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望着孟聚,目光很诚挚:“孟将军,这里不是朝廷奏对,除墨虞以外也无外人,所以,有什么心里话,你尽可直说便是。”

孟聚心想除非老子脑子进水了才可能跟你实话实说,但看仁兴帝态度这么诚恳,自己不拿些干货出来只怕也是交不了差了。沉吟片刻,他诚挚地说:“陛下圣目如炬,微臣的一点微末心思,只怕也是逃不过陛下的明察秋毫。

鞑虏那边确实给了微臣很好的条件,他们把微臣从行伍之末提携成一方重臣,确实对微臣有恩在先。只是微臣虽然身在行伍,却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也懂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道理。国朝即将一统天下,此为华夏一统、汉统复兴的千年之机,微臣倘若为一己私利而至天下涂炭,贻误汉统复兴的千载之机——这样的事,微臣实在不敢为,否则九泉之下亦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李功伟听得频频点头,他赞道:“孟家亦不愧是前朝的衣冠华族,通义明理,如此方能培养出将军这样深明大义的忠义志士来。

孟将军,你说得很是,鲜卑人的小恩小惠,不足为念,大丈夫当放眼天下,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重。将军以万民为重而舍个人私利,有此善念,为万民造福,必将遗福孟氏后代,恩泽延绵。

孟将军不恋鲜卑高官厚禄诱惑,毅然投奔正统,回归国朝,这事将成我国朝的一段传奇佳话,朝廷亦应对此大力嘉奖宣扬,以此彰显我朝褒忠贬奸之宗旨,激励天下志士奋进之心。”

孟聚连忙推辞:“陛下圣恩,微臣诚惶诚恐。但当前北伐战事正紧,禁军、襄阳军、西蜀军等各路兵马正在前线与鞑虏兵马进行殊死战斗,朝廷此时应宣扬的是王师将士的武勇和忠诚,激励将士们更加奋力作战以报效朝廷。比起王师将士的赫赫武勋来,微臣这点微末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李功伟微笑着瞟了孟聚一眼——这位北朝武将倒是懂分寸,知道韬光隐晦的道理,不欲过于高调引人瞩目。不过,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倘若孟聚是那种只知武力、一味斗狠逞强的莽夫,他也不可能这么年青就成为北朝的重兵军阀了。

孟聚本以为,李功伟还要接下去跟自己谈谈北疆军谈判归顺的条款,但他没想到,赐爵之后,皇帝的话题就转向了彻底的闲聊,再不涉详务。他好奇地问起孟聚在北疆的战事经历,也问起了慕容家的一些事情。他尤其对慕容毅感兴趣,对他问得特别详细:“孟将军,听闻你与北虏的伪太子慕容毅也有过一番交往,对其很熟悉?那,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孟聚微微沉吟,答道:“就微臣所知,慕容毅太子性情沉稳,刚毅坚定,深通兵法韬略,而且沙场履历丰富。据闻,伪朝那边已让他重新掌权,执掌征南行营的军务,将来王师一旦遭遇此人统军,还得多加留神。”

李功伟颌首道:“金吾卫已经腐朽,兵无士气,将无战心。众将皆为庸碌之辈,朕倒不放心上。如今鲜卑的那帮皇族贵族中,也就慕容太子还堪一战了。

但我朝对鲜卑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尤其是孟将军你归顺反正以后,鲜卑人将面临南、北、西三面受敌的困境,此为大势所趋,不可能被他一人逆转。孟将军你归顺我朝,这是对伪朝的又一次重大打击,他们人心士气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不但地方上的镇守官僚和将领纷纷向我军请降,甚至就是鞑虏亲军金吾卫兵马中也有将领与我朝主动联络请降的。所以,慕容太子虽然能干,但他的部下却已军心散乱,不堪为战了。或许他能取得一两次战斗的胜利,但决计逆转不了大局了。”

“陛下料事深远,剖析精准,微臣深为叹服。正如陛下所言,纵慕容毅还有几番才能,但在这大势之下,料他也无法顽抗王师之威。”

李功伟微微一笑,他深深凝视着孟聚,淡淡道:“孟将军,这里再无外人,你我尽可放胆直言——朕猜,将军你归朝之前,肯定有人跟你劝说过一些诸如飞鸟尽良弓藏之类的话吧?你是否心中亦有此顾忌,不敢轻信,所以一直拖到今日方肯归朝呢?”

孟聚心中剧震,他不敢正视李功伟的目光,离座跪倒:“微臣……微臣万死!微臣孤身来朝,便是因为微臣对朝廷、对陛下一片赤诚忠心,绝无猜疑君父之心,请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