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寂|SILENCE(第4/9页)

埃里克对整件事情却有点忧心忡忡。他认为佩内洛普还太年轻。他不喜欢她跟随一伙他了解得这么少的人外出度假。她上的是寄宿学校,他们见面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又何必把共聚的时间再进一步削减呢?

朱丽叶却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她就是有意在暑期头两个星期里不让佩内洛普待在身边的,因为她与埃里克之间气氛不大正常。她想把事情作个了断,但现在却乱成一团。她不想看在孩子的分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

埃里克却正好相反,他最愿意的就是看到矛盾暂时得以缓解,大家对之视而不见。按照埃里克的思路,客客气气总能恢复好感的吧,假装那就是爱情了,好歹也能蒙混下去,撑到爱情真的复苏的那一天,要是始终都复苏不了呢,那也只能这样了,埃里克反正是能这样凑合着过的。

是啊,他的确是能凑合的,朱丽叶沮丧地想。

有佩内洛普在家里,就有了一个行为举止都得规规矩矩的理由——让朱丽叶可以规规矩矩,因为在他看来,朱丽叶正是惹起这整场深仇大恨的那个人——若是能这样,对于埃里克来说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朱丽叶直截了当地揭穿了他的如意算盘,这就又引起了一场新的怨仇与相互指摘,因为他对佩内洛普也正是想念得不行呢。

他们这场争吵的原因是个既古老又平凡的故事,没有一点新鲜之处。春天那阵子,通过一些小事情的暴露——多半是因为艾罗口没遮拦,更可能是出于她的蓄意挑拨,艾罗是他们的老邻居,对埃里克已故的前妻至今仍然很有感情,对朱丽叶则是百般看不惯——朱丽叶发现埃里克跟克里斯塔睡过觉。克里斯塔长期以来就是她的亲密朋友,但是,在这之前,她也曾是埃里克的女朋友,或者说,他的情妇(虽然现在再没人这么称呼了)。埃里克求朱丽叶和自己同居时便跟克里斯塔分了手。朱丽叶对克里斯塔的事是完全清楚的,她没有正当的理由去计较埃里克跟自己同居以前的那些事。她也没这样做。她反对的是——她声称这可伤透她的心了——那以后发生的事。(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呀,埃里克说。)这事发生在佩内洛普一岁的时候,当时朱丽叶带她回安大略省去。朱丽叶回老家去探望父母亲。是去看——她现在总是这样指出——她即将离开人世的母亲呀。她不在时,就在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思念埃里克的时候(她现在深信的确是如此的),他却干脆跟别人重续旧欢了。

起先,他只承认发生过一次(那是酒后失德),可是在进一步追问具体细节,在跟他较真了之后,他又说没准不止一次。

也许?记不得了?次数太多所以才记不得的吧?

他记性好着呢。

克里斯塔来找朱丽叶,要让她相信真的没出什么要紧的事儿。(连调子都唱得跟埃里克一模一样。)朱丽叶让她滚,以后也不要再来。克里斯塔寻思,那她只好利用这段时间去看望住在加利福尼亚的兄弟了。

朱丽叶冲克里斯塔发火其实只是走走形式而已。她很清楚,与一个旧女友在干草堆里打了几个滚(这是埃里克拙劣之至的描述,他还以为这么说就可以缩小事态了呢),这跟和一个女的刚认识不久便缠在了一起,严重性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而且,她对埃里克的怒火是如此炽烈,如此无法压抑,哪里还有余力来对付任何其他人呢。

她的看法是他不爱她,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他是背着她跟克里斯塔一起嘲弄她。他是在别人跟前把她当作笑柄,比方说,在艾罗的面前(这个女人一贯地恨她)。他眼里一直都在藐视她,蔑视她对他(或是曾经对他有过)的爱,他和她一起的生活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性的问题,对他来说也根本不是值得认真看待的事,至少不像是对她(或是曾经对她)来说那么重要,谁恰好近在身边,他就跟谁玩儿。

这些论点里,唯有那最后的一点勉强算是接触到了真相的轮廓,在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她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可是即使这一点点的认识也足以让她周围的一切全都坍塌了。它不应该起这么大的作用,可就是起了。埃里克弄不懂——老实说他真的是弄不懂——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如果她反对,吵闹,甚至是哭泣(虽然像克里斯塔那样的女人压根儿不会这么做),他是不会感到奇怪的。但是她竟真的受到了伤害,她竟认为自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为了十二年前发生的某件事情——这就是他不能理解的了。

有时候他相信她是在装腔作势,是想尽量利用好这次机会,可是在别的时候他又深深而且真诚地感到忧伤,因为自己使她受到了伤害。

忧伤刺激了他们,使得他们的做爱变得十分完美。每一次做完之后他都以为事情总算过去了,不幸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是每一次他都错了。

在床上,朱丽叶开心地笑着,告诉他佩皮斯④ 和佩皮斯太太的事——他们被类似的境况撩拨得春心荡漾。(在放弃了对古典文学的研习后她扩大了阅读范围,眼下她阅读的一切似乎都与偷情通奸有关。)从来未曾如此频繁也从来未曾如此炽热过,佩皮斯这样写道,虽然他也记录了他的妻子曾起念要在他睡着时把他杀死。朱丽叶为此事大笑不止,可是半个小时之后,当埃里克要驾驶小船出去检查他捕大虾的网有没有问题,前来与她吻别时,她却把脸板得跟石头一样,敷衍了事地把他打发走,仿佛他在多雨的天空下进海湾是去跟一个女人幽会似的。

遇到的却不仅仅是雨。埃里克出去的时候海上几乎没有风浪,可是下午稍晚时突然起了风,是从东南方向刮来的,把荒凉海峡和马拉斯皮纳海峡里的海水都撕扯得乱七八糟。那是六月这最后一个星期里的事儿,险恶的天气一直持续到天几乎全黑下来了——一直到夜里十一时左右才真正地平静下来。到此时,从坎贝尔里弗来的一艘小帆船失踪了,上面有三个成年人和两个儿童。另外还不见了两条打鱼船——一条上面有两个人,另一条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埃里克。

第二天早上风平浪静,阳光灿烂——山岭、海水、岸边,一切都干干净净,闪闪发光。

自然,有可能所有这些人全都平平安安,躲进了这一带众多的小港湾里的一个,在那里过了夜。这样的情况更可能发生在几个渔人的身上,小帆船上的那家人就很难说了,他们不是本地人,而是从西雅图来的旅游者。立刻就派了船艇出去,到大陆海边、海岛和海面上去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