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戚斐的房间窗户一直是微微敞开了一条缝来通风的。

在薛策夜访之后的那天清晨,戚斐醒来时,便惊讶地看见之前还空无一物的窗台上,整齐地放着几朵灰紫色的花。根茎上的泥被擦得干干净净,柔软的花瓣上,绒毛清晰可见。也不知道在窗台上放了多久,早上的灿烂阳光从墙根一直向上蔓延,直射在了花朵上。原本沾在枝叶上的露水,已经差不多都蒸发干了。

戚斐将花朵拿在了手中转了转,想了想,探头看向了窗台下面,果然,墙上出现了两只小小的鞋印,一看就是小孩爬墙留下的。

薛策这小屁孩,原来不是空着手来道歉的,还留下了礼物——沿路顺手牵羊来的礼物。

但是,他只顾着擦干净花茎上的泥,却没注意到自己爬窗进来时,在墙上留下了罪证。夜晚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自然是看不清楚脚印。早上太阳一出来,那就太明显了。

戚斐心里暖烘烘的,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就随手从桌子上拿过了一壶清水,往墙根淋下去,悄无声息地把脚印弄干净了,帮薛策洗掉了“证据”。

两个侍女听见她起床的动静,很快就进来了。两人搀着她坐到了镜子前,给她梳头时,看到她手里的花,好奇地说:“小姐,您拿着的是芍药吧。”

戚斐不是很会看花的品种,自言自语:“芍药啊……”

侍女点头:“嗯,说起来,洛家庄里就种了不少呢。”

洛家庄里的很多花花草草都是有药用作用的,芍药也是其中之一,种了不少。

戚斐回头,将花递给了她:“替我找个花瓶,装点水,把花插起来吧。”

侍女接过了花,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比芍药美、比芍药名贵的花,洛家庄里一抓一大把。况且这花儿没了根,肯定养不长久的。又已经有点儿蔫了,小姐怎么偏偏还要留着?

虽然这么想,可她还是照着戚斐的吩咐做了:“知道了。”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月。这段日子里,戚斐的身体时好时坏,缠绵病榻,好转的速度很缓慢。

如果要打一个比喻,她这具身体,就仿佛一个经过了多次修复的玻璃娃娃。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各种机能,都和快要油尽灯枯的人一样,动不动就停机。若是在寻常的百姓家,肯定是活不到十七岁的。而且,洛红枫的医术再好,投入再多药材,这具身体的元气,也还是会随着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发病而不断受损。也许有一天,玻璃越来越碎,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所以戚斐很难想象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是怎么发展出那么多情人的。

这段时间,洛红枫几乎每天都会来,也一直待在洛家庄里。也许是顾忌着他,也许是高子明在背地里和薛策说了严重性,小孩自从那天深夜后,就没有再潜入她的房间里了,老老实实地藏了起来。

生病是真的会影响人的心情的,每天都要喝苦巴巴的药,都要躺在床上。不过,也是从那天起,戚斐的窗台,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几朵新鲜的花儿,有时候是芍药,有时候是别的夏天的花。共同点是都把泥巴抖干净了。

每次看到花,戚斐的心情都会变好。如同一片阴霾中,注入了一缕来自于夏日的阳光。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在探病的时候喜欢送芳香美好的花了。

实际上,洛红枫是很忙碌的,并不是时时都能待在山庄里。根据时间线,这时候的他已经坐稳了庄主之位接近十年了,与朝廷、仙门都有各种交际和往来。所以,等戚斐的病情稳定以后,他就不是天天都出现了,大概半个月会来一次。

当然,就算他人没到,手下的一个总是笑眯眯的心腹,还是会每天准时送药来的。

摸清了时间规律后,戚斐才悄悄地让薛策搬回了自己的小书房中。因为提防着两个侍女是洛红枫的眼线,她没有将薛策的存在透露给她们听,在策略上,也进行了一些调整——比如,她现在会以“天气热,想多洗一次澡”为理由,让下人在早上和晚上都各准备一次洗澡水,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薛策来她的房间里洗澡了。

也幸好他是个小孩子,饭量少,洗澡时用的水也少,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要是后世的那个人高马大的样子,绝对是藏不住的。

而且,这两个侍女由于跟着她的时间不长,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像之前的两个那样喜欢指手画脚,通常都是戚斐叫她们去东她们就去东,叫她们去西她们就去西,说守在院子门口不要进来打扰就真的不会进来了,非常听话,更有利于隐瞒薛策的存在了。

趁着洛红枫不在、戚斐精神好了点儿的时候,她觉得整天在床上躺着人会变傻,就干脆去了小书房那儿,教薛策看书写字。不苛求他看懂什么大道理,但至少要把常用的字都弄懂了,把舌头捊顺了说话。

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薛策都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而且,自从看见她因为自己不听话而倒在地上之后,这小子似乎是真的吓着了,也反省了自己,现在变得前所未有地配合,一下子就老实了很多。

在这过程中,戚斐会在桌子上准备一些零嘴,一边吃一边教。薛策似乎很喜欢,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可很快,戚斐就发现这小子虽然往嘴里塞得很欢,可吞下去时的表情却有些勉强,仿佛在吞咽自己不喜欢的食物,就问:“难道你不喜欢吃这些?”

薛策迟疑了一下,鼓着腮嚼着,点点头。

戚斐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用一个空碟子放在了他的嘴巴下面:“不喜欢你别勉强自己啊,来,快吐出来。真那么讨厌的话,你怎么不告诉我?”

薛策似乎有点儿别扭,眼珠子往旁边瞟去,就是不肯回答她。

戚斐怎么都搞不懂这小子的脑回路,催促道:“说话。”

被她喋喋不休地追问了好一阵子,这小子仿佛终于有些恼羞了,粗声粗气地说:“……你不是,说我,不听话吗!”

戚斐:“?”

“我不听话,你就会,生气……生气了,就会生病……”

“所以,我会……尽量听你的话。以后都让着你,不惹你生气的。”

戚斐:“……”

莫非这小子觉得,不管她塞给他什么东西,他都全盘接受不提出任何异议,也算是听话的一种,她就会很开心?

“什么听话不听话的,你这叫矫枉过正。好了,转过来,看着我。”戚斐哭笑不得,这小子说完那句话后,仿佛也觉得说出了真话很羞耻,已经气得想去挠墙了。她连忙按住了他小小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正向了自己:“我可没让你勉强自己,也没说喜欢你’听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