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半个时辰后。

戚斐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薛策裹成了一个蚕蛹,将孩子抱在了怀里,一手环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给他掖紧了衣领,自己就穿着最里层的一件漆黑的衣裳。

看穷兽的那身皮毛,就知道它们是耐寒的妖怪。尤其是戚斐的原身长得那么大了,耐寒更是一流,跟行走的发热棒似的。

虽说化人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但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原身的耐寒的能力,也继承了下来,穿得那么少,还靠着阴森森的山洞壁,也不怎么冷。

发烧时若是手边没有药物,让病人发汗,也是有用的。况且薛策这明显就是心病拖垮了身体,不是病菌感染,说不定发一发汗,就真的能好了。

戚斐用手背探了探孩子的额头。

薛策的额头和面颊都是滚烫的,红扑扑的。戚斐简直要怀疑,她放个鸡蛋上去,没一会儿就会熟了。同时,他的整个人一直都在轻微地发着抖,畏寒怕冷,蔫了吧唧的,小手也是冷冰冰的。戚斐握住了他的小手,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地搓着,感觉到薛策的小脑袋还在不断地往她的怀里钻,便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还冷吗?”

薛策摇了摇头,闭着眼睛。戚斐只好任由他动,感觉这小屁孩整个都坐到了她的大腿上,斜着身体,脸颊贴住了她的心口。那比原本消瘦了一点儿的奶膘被这个动作一挤压,又软弹地挤出了一块。这么着以后,孩子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了,放心地吁出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腿上多了个小铁秤砣,戚斐拍着他的后背,福至心灵,失笑:“你是在撒娇吗?”

孩子的脸颊有点红,鼻音闷闷的,贪恋她怀里的温度:“……嗯。”

他果然没有猜错……他的穷兽变成了人之后,真的是一个比他年长的姐姐的模样。

化成人形后,她的体型小只了很多。比他记忆中的母亲,也要单薄很多。可她的怀抱很温暖。

听见这小子承认自己在撒娇,戚斐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坦诚可爱啊……

她悦耳的笑声传入耳中,薛策莫名有点儿害臊,将脸埋在她怀里不肯露出来。

他们还住在行宫里的时候,他也经常在她面前撒娇打滚。那时候对着一张兽脸,反而没什么害羞的感觉,现在对着人形的她,就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这个小屁孩抓着她的袖子,跟一只小鸵鸟似的,戚斐笑得更厉害了:“好了好了,别捂着脸了,你不嫌闷吗?”

“不闷……那个,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名字?”

按照正常的人设来说,戚斐应该是在化人的那一刻,才拥有人类的智商的,自然也谈不上给自己取名字。故而,戚斐答得毫无破绽,轻巧地道:“没有,我没有名字。”

孩子将脸露出来,在黑暗中,眼睛隐约有些亮晶晶的:“……那我现在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出乎意料的是,戚斐却一口回绝了:“不……”

孩子露出了惊异不解的神色,戚斐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柔声道:“我的意思是,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这里又脏又冷的,你身体又不舒服,现在给我取名,很影响你的发挥的。等我们都安全了再说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清楚,没机会了。

大限将至的人,对告别的时间其实是有预感的。从她化人的那一秒开始,她的寿元就急剧缩短了十几年,变得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就在她说话的当下,生命的倒计时也没有停下来,还在一分一秒地流失着。

虽然没有系统恐吓的那么夸张,一化人就立刻歇菜。但统共,也没剩下几个小时了。

一个人给另一个取名字,牵绊也会随之诞生。

牵挂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可不是好事。所以,悄无声息地削弱联系,让薛策对她的感情,停留在兽形的阶段,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薛策的年纪这么小,遗忘并不是难事——有几个人还记得自己七岁时候生活的点点滴滴呢?

在离别的时候,伤心是不可避免的。但之后,他很快就要为了生存,在北昭各种煎熬求生。只要给他几年的时间,他就会几乎没时间去回想自己在东岳妖族时养过的那只穷兽了。

就算偶尔想起了,也就是失去了一只宠物的心情吧,不至于太伤心。

薛策隐约觉得她的逻辑有点儿问题,奈何正是脑子晕乎乎的时候,便没有坚持了,嘀咕道:“那好吧。出去后,我给你取名字。”

“好好好。”

洞外有熹微的灰白的光散入,又一个白天到来了。虽然没有阳光照入,但白天的谷底还是比夜晚要好上那么一点的。至少,那些成群结队的虫子都是在半夜才会过境的。也亏得戚斐的皮毛比较厚,没有被它们大举咬伤,最多咬出了几个又麻又痒的小伤口。

戚斐微微眯眼,忽然发现,一只有她半个手掌大的虫子正在往这边爬来,认出了这是之前叮过她的那种虫子,她磨磨牙,眼疾手快,抓起了一块石头,“啪”一声,将它拍扁了。

听见那“咔嚓”的声音,小孩儿的身体僵住了。

戚斐将那块石头扔远了,用地上的沙子扫了扫血迹,安慰道:“别怕,我已经拍扁它了。”

薛策没有回头去看那滩血迹,忽然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嗯?”

“我不想死,也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好多虫子……好恶心。”

戚斐揉了揉孩子的小腿上的一圈淤青的地方,安抚道:“不会的,别多想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退烧。之后肯定有机会活着出去的。不如想想出去后要做什么吧?”

在第一天,薛策滚下山谷的时候,被那只长得和蝙蝠很像的玩意儿叼住了腿。福大命大的是,那东西没有一仰头就吃掉他,而是将他叼回了自己的巢穴里,打算拿他去做那些未破壳的小怪物的口粮。多亏了这样,戚斐才能在他被吃掉前找到他。

“出去后……”薛策垂着头,咬牙切齿,揪住了她的衣服,声音都在打颤,含混不清地念着:“等我出去后……我要杀了他们,我终有一天一定要杀了他们。”

戚斐没说话。

薛策所说的“他们”,应该不止指代那些推他下来的人,而是指的东岳妖族全体。

东岳妖族真是全员恶人,联合欺负一个小孩子的事都干得出来。这要是一个路人甲,自然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谁让他们不长眼,见到男主不抱大腿,还欺负到他的头上来了,可不就是厕所里点灯——找死么?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恨死他们了,凭什么这样对我和我娘?”薛策烧得不甚清醒,用额头抵住了戚斐的肩膀。倾诉的口子一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喃喃着将心里溃烂了数年的伤口,还有听起来稚嫩可笑的恨意,都一一袒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