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页)

达南直起身。“是吧。”他倾身向前,粗大的双手合握,“我也正想动员所有矿工,给他们剑、斧头、鹤嘴锄——我们拥有的一切武器——然后带他们南下。我在恪司和克拉尔准备了好几船武器和盔甲,打算送到伊姆瑞斯。我可以带支军队一起去。”

“你……”摩亘说不下去,声音哽住了,“你不能离开以西格啊。”

“我的确从没这么做过。”国王承认,“但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而且,如果伊姆瑞斯失守,以西格迟早也会。伊姆瑞斯是疆土的堡垒。”

“可是达南,你又不是战士。”

“你也不是。”达南不容争辩地说。

“你要怎么拿鹤嘴锄去跟御地者打仗?”

“我们在这里就这么打过,在伊姆瑞斯也会这么打。至于你,看来只有一件事该做,就是赶在他们之前找到至尊。”

“我正努力啊。我摸遍以西格国土律法的每一道束缚,至尊却似乎毫不在乎,简直就像正合他意似的。”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发出奇异的回音,但羿司打断了他的思绪,伸手够酒却摸不着位置。摩亘把酒杯递给羿司,免得他打翻。“你现在没用我们的眼睛看东西。”

“是的。有时我在黑暗里可以看得更清楚,心智可以向外伸展,形塑出周遭的世界,不过比较短的距离就拿捏不准了……”羿司将镶星竖琴递还摩亘,“过了这么多年,我仍记得自己调每个音时,配合了哪一条山泉溪流、哪一段火焰低语、哪一声鸟鸣……”

“我很想听你弹琴。”摩亘说。巫师不为所动地摇摇头。

“不,你不会想听的。我现在弹琴弹得很差,问达南就知道了。”羿司转脸朝向达南,“如果你真要去伊姆瑞斯,就该快点动身。你们此去是在冬季即将来临之际作战,这季节可能是他们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伊姆瑞斯战士不喜欢在雪地里作战,但御地者根本不会注意什么雪不雪的。御地者加上恶劣的天气,会是残酷无情的对手。”

“嗯,”一阵沉默后,达南说,“如果我不在伊姆瑞斯的冬天对抗御地者,就得在自己家里对抗他们。我明天开始聚集人手和船只。我会把艾絮留在这里,他一定不高兴,但他是我的国土继承人,若我们两人都去伊姆瑞斯冒生命危险,就太没脑子了。”

“他一定会想代替你去。”羿司说。

“我知道。”达南的声音很冷静,但摩亘感觉得到他内心的力道,那种岩石般的顽硬,让他一辈子可能会有一次如雷鸣般行动起来,“他得留下。我老了,如果我死……饱经风霜的古老巨树倒下时,造成的伤害最大。”

摩亘紧紧握住椅子扶手。“达南,”他恳求道,“别去。你没必要冒生命危险。你深深根植在我们的脑海里,联结着疆土最早的岁月,如果你死了,我们内心的希望也会有一部分跟着死去。”

“有必要。这是为一切我所珍惜的事物而战,包括以西格、以西格山里所有的生命、所有受这座山的生命束缚牵系的东西,还有你。”

“好吧。”摩亘低声说,“好吧。就算我得把至尊脑海里的力量全晃出来,逼他从藏身之处伸出手来阻止,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那晚,离开国王大厅后,摩亘跟瑞德丽谈了许久。两人并肩躺在炉火边的柔软毛皮上,她沉默地听着摩亘说自己的打算、达南的战争计划、娜恩带来以西格的关于她父亲的消息。瑞德丽边把一撮撮羊毛扭成结,边说:“他这么决定,大家一定会大吼大叫跟他吵。不知道安纽因的屋顶震垮了没。”

“他会这么决定,一定是认为战争已经无可避免。”

“的确。他那双乌鸦的眼睛早就看出会有这场战争……”她叹了口气,拽着羊毛,“我想卢德和杜艾会一左一右跟在他两边,一路吵去伊姆瑞斯。”瑞德丽停口望着火,摩亘看见她脸上突然出现的渴望,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瑞德丽,你要不要回家一阵子,去看看他们?你用不了几天就能飞到家,之后我们再到某处碰头——比如赫伦。”

“不要。”

“我把你拉到又热又满天灰尘的通商大路上,不停地烦你要你易形,又让你落进亟斯卓欧姆的手里,还在你孤身面对御地者时跑掉——”

“摩亘。”

“然后,当你掌握了自己的力量,一路跟我穿过内地荒野到俄伦星山,我又跑到荒原上,一个字也不说就抛下你,害你在整个北方到处找我。你带我回来之后,我连话都没跟你讲几句。见赫尔的鬼了,你怎么还受得了我?”

瑞德丽微笑:“我不知道。有时我也纳闷。然后你就用带着疤痕的手摸摸我的脸,读透了我的心。你的眼睛认识我。所以我跟你走遍全疆土,不管是光脚还是冻得半死,诅咒太阳或寒风,或者诅咒我自己,因为我竟傻到爱上一个在夜里连张让我容身的床都没有的男人。有时我也诅咒你,因为全疆土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能像你那样叫我的名字,我这辈子一直到死,都会竖着耳朵等着听你叫我。所以,”瑞德丽对一语不发、低头凝视她的摩亘说,“我怎能离开你?”

摩亘俯下脸靠着她的脸,两人额颧相触。他深深望进一只琥珀色的眼,看它流露笑意。瑞德丽拥住摩亘,亲吻他的喉头、胸口,而后伸出一只手挡在两人嘴间。摩亘贴着她的掌心喃喃抗议。她说:“我要跟你讲话。”

摩亘坐起身,深呼吸,往火堆里抛进一根柴薪:“好吧。”

“摩亘,如果那个弹竖琴的巫师又背叛你,你怎么办?如果你替他找到至尊,才发现他比亟斯卓欧姆更狡黠、更迂回,怎么办?”

“他确实既狡黠又迂回,这点我已经知道了。”摩亘沉默地思索,双臂环抱膝盖,“我想了又想。你在朗戈有没有看到他使用力量?”

“有,用来保护那些奋战的商人。”

“那他就不是御地者。他们的力量受到束缚。”

“他是巫师。”

“或是另一种我们不知其名的东西……我怕的是这一点。”他动了动,“他完全没劝达南别带矿工去伊姆瑞斯,连试都没试。那些矿工不是战士,一定会遭残杀啊,何况达南也绝不该死在战场上。他曾说过,等时候到了,他要变成一棵树,站在太阳和星空下。话说回来,他和羿司相识已经好多个世纪了,或许羿司知道没法跟岩石争论。”

“前提是他真是羿司。你会不会连这一点都无法确定?”

“不会。他弹了我的竖琴,就是为了确保我知道这点。”

她沉默不语,手指沿摩亘的背脊上下移动。“嗯,”她轻声说,“那么你也许可以信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