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低语 -2-(第3/4页)

最后,我用友善而感兴趣的语气给埃克利写了回信,请他提供更进一步的详细情况。他的回信几乎和返程的邮车来得一样快。他兑现了承诺,这封信里有一些用相机拍摄的实景和物体的照片,用以说明他在前一封信中讲述的事情。我将照片从信封里取出来,第一眼看去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恐惧感,好像我正在接近某种禁忌之物。大多数照片相当模糊,却仍拥有一种诅咒般的暗示力量,而这些都是真实照片的事实又增强了这一力量:照片为观察者与被观察物体建立了最直接的视觉联系,是不容偏见、差错或虚假存在的客观传输过程的产物。

看得越久,我就越是确定埃克利和他的故事自有其严肃之处的判断并非毫无道理。毋庸置疑,这些照片就是决定性的证据,佛蒙特的群山中有一些事物远远超出了我们通常的知识范畴和逻辑信念。其中最可怕的就是脚印,照片拍摄的脚印位于阳光照耀下的荒僻高地的某条泥泞小径上。这可不是什么廉价的赝品,我一眼就敢确定:视野中鹅卵石和草叶的清晰线条给出了明确的物体比例,二次曝光这种花招在其中没有容身之处。我说那些痕迹是“脚印”,实际上更合适的称呼是“爪印”。即便到现在,我还是难以准确地描述它,只能说它是某种丑恶的蟹类生物留下的印痕,而且很难推测出它的行进方向。痕迹不深,也不是刚刚留下的,尺寸和普通人的脚印差不多。从中央落地点开始,几对锯齿小螯朝两个方向延伸,假如这些小螯只是运动器官,那么其具体功用委实令人困惑。

另一张照片似乎是在暗处用长时间曝光拍摄的,画面中是森林里的一个岩洞,形状规则的圆形巨石堵住了洞口。岩洞前的地面光秃秃的,能够勉强分辨出密集如网的古怪痕迹。我用放大镜仔细查看照片,不安地发现它们很像前一张照片中的印痕。第三张照片是荒山顶端用竖立岩石摆出的德鲁伊式圆环。神秘圆环四周的野草几乎完全被踏平甚至磨光了,但就算用上放大镜,我也没有找到任何脚印。那个地方极度偏僻,渺无人烟的绵延山脉构成了画面背景,一直伸展向雾气弥漫的地平线。

假如说这些照片中最令人不安的是脚印,那么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则是在圆山森林中发现的那块圆形黑色岩石了。看起来,埃克利拍摄照片时将它放在了书房写字台上,因为我能在背景中看见几排书籍和一尊弥尔顿的胸像。这东西,就我所能看出来的,以不规则的弯曲表面垂直面对镜头,宽高约为一英尺乘两英尺。若想要具体描述它的表面或整体形状,那真就超出了语言能够表达的范围了。我甚至无从猜测它的切割遵循了何种怪异的几何原理,但它经过了人工切割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从未见过任何东西比它更加怪异,它毫无疑问地不属于这个世界。至于岩石表面上的象形文字,我能看清楚的只有少数几个,但只需要一两个就足以让我惊骇不已了。当然了,它们有可能是伪造的,因为除我之外肯定还有别人也读过阿拉伯疯人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那可怖可憎的《死灵之书》。即便如此,我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因为我认出了某些特定的象形文字,而我的学识让我联想到了一些亵渎神灵、让人血液凝固的传闻,那些传闻称,在地球和太阳系的其他内侧星球尚未成形前,曾经有过一族疯狂的半存在物。

剩下的五张照片中,三张拍摄的是沼泽和山岭,画面中似乎有某些诡秘的病态生物留下的痕迹。另一张是地面上的古怪痕迹,非常靠近埃克利的住所,他说某天夜里狗叫得特别凶,第二天早晨就拍到了这张照片。痕迹非常模糊,你无法从中得出任何确定性的结论。但它确实透出丝丝邪气,就像在荒山上拍到的其他痕迹和爪印。最后一张照片是埃克利的住所,这幢整洁的白色房屋有两层楼和一个阁楼,约有一百二十五年历史,草坪修剪得很漂亮,石块镶边的小径通往乔治王朝风格的优雅雕花大门。草坪上有一位表情愉快的男人,他的灰色胡须剪得很短,身旁蹲着几条大型守门犬,我猜他就是埃克利本人,照片也是他自己拍的,从他左手里连接真空管的闪光灯就能看出来。

看完照片,我开始阅读写得密密麻麻的长信。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沉浸在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恐怖深渊中。埃克利在前一封信中只说了个大概,而在这封信里给出了详尽的细节,其中誊抄了他在夜晚森林中听到的长篇对话,细述了他如何于黄昏时分在山间灌木丛中窥见丑陋的粉色怪物,还有一则恐怖的宇宙叙事,他与自封间谍而后自杀的疯子有过大量交流,并运用自己渊博丰富的学识对其分析后总结出了这个结论。我发觉自己面对的是曾在别处听说过的名字和术语,那些出处总和最可怖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犹格斯、伟大者克苏鲁、撒托古亚、犹格-索托斯、拉莱耶、奈亚拉托提普、阿撒托斯、哈斯塔、伊安、冷原、哈利之湖、贝斯穆拉、黄色印记[9]、利莫里亚-卡斯洛斯、勃朗和Magnum Innominandum(拉丁文:不可言说的至高存在)。我像是被强行拖过无法计算的万古岁月和难以想象的维度空间,来到属于古老实体的世界,《死灵之书》的疯狂作者也只能以最含糊的方式去揣测它们的存在。我在文字中看到了原始生命的深渊和从那里滴淌而出的溪流,其中一条溪流分化出的蜿蜒细支最终和我们这个地球的命运交织纠缠在一起。

我的大脑眩晕混乱。以前我试图用理性解释一切事情,如今却开始相信最反常和最难以置信的奇想。一系列的关键证据摆在眼前,多到可恨,让我难以辩驳。埃克利冷静的科学态度将源自精神错乱、狂热盲信、歇斯底里甚至妄自猜测的想象彻底排除在外,对我的思想和判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放下那封可怕的信件时,我已经能够理解他内心的恐惧从何而来了,也准备尽我所能阻止人们靠近那些有怪物出没的荒山野岭。哪怕到了现在,时间已经模糊了印象,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经历和恐怖的疑虑,埃克利那封信件中依然有一些内容是我不敢引用甚至诉诸文字的。我很高兴那封信、那张唱盘和那些照片现在都消失了:出于接下来会仔细阐述的原因,我希望人类永远不会发现海王星外的那颗行星。

读完那封信后,我永久性地结束了对佛蒙特恐怖事件的公开辩论。对手提出的质疑,我或者置之不理,或者答应以后再说,这场风波于是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从五月下旬到六月,我不间断地与埃克利保持通信,偶尔会有一两封信件遗失,而我们就不得不努力回忆进度,耗费极大的精力重写一遍。大体而言,我们想完成的事情是对照我们各自在晦涩的神话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在佛蒙特恐怖事件与作为整体存在的原始世界传说之间建立更明确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