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页)

“听起来交朋友好像很可怕。”

他思考着这种可能。“也许我们害怕的是朋友的背叛,那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曾经有人背叛过你吗?”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仿佛她逾越了举止不当的界线。“不是,”他说,声音就像他的脸一样坚定,“我没有朋友。我还没有认识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他的回答让舞蛇哑口无言。“那真的很悲哀。”她说完便沉默不语,试着理解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重压力,一面将她不得已的孤单与他们自由选择下的孤独做比较。“叫我舞蛇。”她终于说话,“如果你能说服自己说出口。说出我的名字并不能约束你什么。”

这名年轻男子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也许他认为他又冒犯了她,也可能他觉得应该再更进一步捍卫他的习俗。但白雾开始在他们的手中扭转,他们必须牢牢握住它,不让它伤到自己。以这条眼镜蛇的长度来说,它显得有些纤瘦,但力道却很强劲,而且这阵痉挛比以往它经历过的都还要剧烈。它在舞蛇的控制下猛烈摆动,几乎挣脱。它试图张开颈背,可是舞蛇紧紧抓着,它张开嘴发出嘶嘶声,毒牙里却没有流出一滴毒液。

它的尾巴缠在那名年轻男子的腰上,他开始拉着它并且转身,欲从缠绕中解脱。

“它不是蟒蛇,”舞蛇说,“它伤不了你,不要理”

但是太迟了。白雾突然松开他,那名年轻男子顿时失去重心。白雾拍打着挣开,沙地上鞭出了许多图案。舞蛇单独与它搏斗,那名年轻男子也试着抓住它,这条母蛇却缠到舞蛇身上,以此当作支点,开始将自己从舞蛇的手中拉出来。舞蛇将自己连同这条毒蛇一起往后扑向沙地里;白雾在她身上昂然耸立,血口大张,凶猛无比,嘶嘶声不断。那名年轻男子猛然前冲,不偏不倚地从颈背下牢牢抓住它。白雾攻向他,但舞蛇以某种莫名的方法制住了它。他们合力挣开白雾的卷绕,重新获得掌控权。舞蛇使劲起身,白雾却突然陷入死寂,几近僵直地躺在他们之间。他们汗水淋漓,那名年轻男子古铜的肤色下透着惨白,就连舞蛇也全身颤抖。

“我们仅能喘息片刻。”舞蛇说。她看着他,注意到他脸颊上有一道乌黑的线条,那是之前被白雾尾巴扫到的地方。她向前抚摸那条线,“你会有道瘀青,但不会留下疤痕。”她说。

“要是毒蛇真的用它们的尾巴螫人,你就必须同时控制住它们的毒牙和尾针,那我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今晚我需要有个人帮我保持清醒,无论他是否帮我抓住白雾。但是刚才我可能无法独力抓住它。”跟眼镜蛇奋战时产生的肾上腺素现在已经消退,疲倦和饥饿的感觉又再度回来,而且更加强烈。

“舞蛇……”

“嗯?”

他迅速露出微笑,满脸困窘:“我只是在练习发音。”

“这样就够了。”

“你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横跨沙漠?”

“不是花很久的时间,是花了太久的时间了整整六天。我觉得我走的不是最快的路径。”

“你怎么生活的?”

“我们有水。晚上赶路,白天哪里有阴影就在哪里休息。”

“你带的食物够吗?”

“带了一些。”她耸肩,希望他不要再提到食物。

“沙漠的另一端是什么?”

“山岳、溪流,其他民族,还有我成长和接受训练的地方。再过去是另一块沙漠和另一座山,山中有一个城市。”

“总有一天我要去城市瞧一瞧。”

“我听说城市的人并不欢迎像你我之类的外来者,但山区里还有许多市镇,况且横越沙漠并非不可能。”

他一言不发,但舞蛇才离开家的记忆犹新,她能体会他的想法。

下一波的痉挛远比舞蛇预期来临得还要快。经由每次痉挛剧烈的程度,舞蛇评估着史达宾的病况,然后祈望早晨已经到来。要是到时她救不了这个孩子,她将坦然接受结果,然后掩面哀伤,但会试着忘掉这一切。若不是舞蛇和这名年轻男子抓着这条眼镜蛇,它老早就因重击沙地而碎成一摊烂泥了。突然间它全身僵硬,嘴巴紧紧闭合,分岔的蛇信露出在外,飘飘荡荡的。

它停止呼吸了。

“抓着它,”舞蛇说,“抓住它的头。快点,拿着!要是它逃脱了,就赶快跑开。拿着它!它现在不会攻击你,只可能意外扫到你。”

他仅犹疑了一会儿,就抓住了白雾的头后部。舞蛇从帐篷堆边缘疾跑狂奔,在深深的沙堆里滑行,跑到仍生长着灌木树丛的荒野外。她折断荆棘多刺的树枝,树枝在她已伤痕累累的双手划出一道道的伤口。她注意到灌木丛四周有许多丑陋无比的角蝮蛇在干枯的草木堆下栖息,它们对着她发出嘶嘶声,她不予理会。她找到一支细长中空的茎梗,然后将它带回去。鲜血从她双手深深的刮痕里汩汩流出。

她跪坐在白雾头部旁边,使劲打开这条眼镜蛇的嘴,并将这支茎梗做的吹管插进它的喉咙,深入至蛇信根部的气道。她俯身贴近蛇,将吹管放入自己的嘴里,然后轻轻吹气,将气息送进白雾的肺部。

她注意到这名年轻男子的双手依照她的指示,抓着这条眼镜蛇。起先他由于诧异倒抽了口气,他的呼吸变得不规律。她也注意到她俯身触地的手肘已被沙地刮伤。她还注意到从白雾毒牙渗出来的液体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有她在头晕,她以为那是因为疲累的关系,强迫自己以不得不的意志力将其搁置一旁。

舞蛇吸气再吐气,然后停顿几秒再重复,一直反复动作,直到白雾抓到节奏,能够不需要协助,继续呼吸为止。

舞蛇往后盘腿而坐。“我想它应该没事了,”舞蛇说,“但愿它没事。”她的手背擦过额头,瞬间的接触引发剧烈的疼痛。她猛然抽回手,剧痛沿着她的骨头蔓延,爬上手臂,横越肩膀,穿透胸腔,包围住心脏。她摇摇欲坠,禁不住跌倒。她一面试图稳住自己,身体的动作却很迟缓,一面还要对抗头晕与恶心反胃的感觉。她几乎就快要克服了,直到地球的引力仿佛瞬间消失,她便陷入了没有任何力量支撑的黑暗里。

她感觉到之前刺痛她脸颊与掌心的沙子,但现在它们却软绵绵的。“舞蛇,我可以放手了吗?”她想这一定是在问其他人,然而同时她却很清楚不会有其他的人。没有别人能够回答这个属于她的问题。她感觉到身上那双温柔的手,她虽然想回应,但她实在太累了,她需要再多睡一会儿,于是她将它们推开。但那双手却托起她的头,将干涩的皮革放到她嘴边,把水倒进她的喉咙里。她被水呛到咳嗽不止,水都被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