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6页)

不过财政局的人对徐少林的种种说法,却并非一点根据也没有。这天小宋到银行送转账支票去了,老张和小李也有事没在处里,沈天涯趁机给政府办行政处一位处长打了一个电话,想证实一下传言。行政处负责政府办系统的财务开支,那位处长常到预算处来拨款什么的,跟沈天涯和徐少林都熟悉。他告诉沈天涯,那幅字的确是徐少林送给贾志坚的,那篇《作秀癖》的宏文登出来之后,贾志坚就把那幅字取了下来,重新换上了原来的为人民服务那一幅。还说,前不久省里确有一位领导到昌都视察检查过工作,也是去过贾志坚的办公室的,贾志坚可能也有意要把那幅字送给那位领导,只是那位领导不知何故,最后没有接受贾志坚的馈赠。

放下电话后,沈天涯在桌前痴了一会。忽有人在门外晃了一下,见里面只沈天涯一个人,一侧身钻了进来。原来是研究室的钟四喜。他笑嘻嘻道:“今天好安静,沈处一个人唱空城计?”沈天涯说:“你是代表局党组查岗来了?”钟四喜说:“我钟四喜什么角色,敢查预算处的岗?我是怕沈处一个人寂寞,来陪陪你嘛。”

研究室清闲,钟四喜没事爱到处转转,小道消息的来源广泛。沈天涯知道他肯定又掌握了什么重要新闻,憋紧了难受,找沈天涯倾诉来了。果然,开了两句玩笑,钟四喜就凑近沈天涯道:“我通报给你一件事,与你关系重大,你听了一定会非常开心。”

沈天涯就知道钟四喜要说徐少林了,这几天徐少林的事成了财政局的兴奋点,大家都倾注了很大热情。沈天涯说:“如果我不开心呢?”钟四喜说:“你若不开心,我这个钟字倒着写。”接着给沈天涯讲了徐少林到贾志坚那里去的经过。

徐少林接到贾志坚政府秘书处的电话后,听说贾副市长要接见他,心情格外激动,就脚打莲花落,屁颠屁颠下了楼。坪里正好有五个局里的小车司机在闲聊,见徐少林那兴冲冲的样子,就知道他要出去有事,都围了上来。

这些司机平时架子大得很,别说一般处室的处长科长,就是没管着要害处室业务的副局长,想请他们出趟车,他们都是爱理不理的。可徐少林是预算处掌权的副处长,而且明摆着是有可能做处长的,能给人办事,哪个见了不想巴结?当时五个司机就展开了攻势,恨不得将徐少林五马分尸,一人扯走一部分装到自己车上。最后徐少林选择了相对跟他铁一点的陈司机,去了市政府。

徐少林自然知道陈司机的意图,他已经多次对徐少林要求过了,要徐少林给环卫局领导打声招呼,把他那扫大街的老婆安排到环卫局机关里搞勤杂。于是下车前,徐少林对陈司机说:“老陈,你那事我已跟环卫局领导说过两次了,你知道现在办事没有交换是不行的,环卫局要求财政核算他们的经费时,在上年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八左右,这可是个高要求,不是敲敲算盘,改改数字就能办得到的,不过我多少会满足一点他们的要求,争取把你夫人的事给早点办了。”

见徐少林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陈司机自然感恩不尽,徐少林下车后,要他先回局里,怕局里领导要用车,他也不肯走,一定要等着徐少林。

徐少林也就不再勉强陈司机,就让他等着,上了三楼。三楼东头是市长们的办公室,仍像过去一样,怕上访的人闹事,铁门紧锁着。徐少林就先进了西头秘书处,秘书处的人给徐少林开了铁门。

一进贾志坚的办公室,徐少林就发现墙上他送给贾志坚的那幅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贾志坚原先那幅为人民服务的字。徐少林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好了,偷偷瞥了一眼贾志坚。只见贾志坚大口大口抽着烟,眼睛望着窗外,平时神采飞扬的脸色竞成了紫色,跟秋后的茄子一样。

徐少林蚊子叫一般说了声贾市长我来了,忐忑不安地把屁股搬到沙发边沿上。贾志坚像是没发觉徐少林一样,仍然望着窗外,抽他的烟。烟雾从他鼻孔里冒出来,在他额头上盘旋着,久久没有散去。徐少林感到胸闷气促,心底发慌,想站起来,好像沙发上涂了胶水,想坐扎实,又仿佛沙发上钉了钉子。

其实这天下午贾志坚并没把徐少林怎么样,不但没批评他,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贾志坚究竟是到了那个级别的大领导了,修养还是挺高深的。一直到手上的烟抽得快烫着指头了,贾志坚才下意识地把烟屁股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将桌上的几份报纸往前面推推,望定徐少林说:“你看看这些报纸吧。”

那篇《作秀癖》的文章在省里的都市报登出后,又先后被省内外好几家文摘报转载了,昌都市机关里好多人都在传阅这个东西。照理徐少林也应该看得到这篇文章的,可他也许是天天做预算处长梦去了,偏偏还真没看过这篇文章。所以当贾志坚把几份报纸推给他时,他并不知道其用意何在。连贾志坚都感到奇怪了,指着报上的《作秀癖》说:“这篇文章你真的没看过?”徐少林这才抓住报纸一口气把文章读完了,读得背膛直冒冷汗。

徐少林看过报纸后,贾志坚才从抽屉里拿出已经卷成筒的徐少林送的那幅字,放到桌上,说:“这个你还是拿走吧。”

徐少林非常绝望,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无奈地拿起那幅字,灰溜溜出了贾志坚的办公室。他也不知自己是踩着地板还是踩着空气到的楼下的。出了市府大楼后,连陈司机的小车就停在门口也视而不见,往传达室外直奔,是陈司机一边大声喊着徐处,一边开车追到他身旁,他才反应过来,上了车。

当晚徐少林就病了,第二天早上就住进了医院,至今还没完全恢复。

钟四喜说到这里,停止了叙述。沈天涯笑道:“你怎么说得像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一样?你完全可以编一套徐少林演义,拿到外面去卖钱了。”钟四喜说:“都是陈司机说给我听的,你没亲耳听陈司机说,他比我说得生动多了。”

沈天涯想想,大概钟四喜没有说假话,如今的小车司机天天跟领导在一起,别的本事没学会,但领导的嘴上功夫就多少要得些真传。领导们没几个不是能说会道的,可在别的场合说起话来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的,很不畅快,只有到了小车上,身旁是自己信得过的司机,一般都会放开嘴皮子说个痛快,让强烈的表达欲得到充分满足。耳濡目染,日积月累,小车司机也口惹悬河了。

不觉到了下班时间,钟四喜再不走也不好意思了,盯住沈天涯说:“我走了,沈处什么时候请客,别忘了我这个时刻关注着你的老乡哟。”沈天涯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说:“你别乱说好不好?”钟四喜说:“我没乱说吧?我说的是事实。”然后意味深长地朝沈天涯笑笑,出了预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