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你书读得太多了。”克里斯托弗说道,嘴里还嚼着一根干草,“那是什么?爱情小说吗?”

她朝着他翻过身来,猛地合上了书本。书里讲的是一战时的女护士伊迪斯·卡维尔的故事,一位英雄。“我可以成为战争英雄,克里斯托弗。”

他笑了:“一个女孩?英雄?荒谬。”

伊莎贝尔飞快地站起身来,猛地拿起自己的帽子和白色的羔皮手套。

“别生气。”他说着朝她露齿一笑,“我只不过是厌倦了有关战争的话题。而且女人们在战争中本来就毫无用处。你们的工作就是等待我们回来。”

他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透过散落在眼前的蓬乱金发偷瞄着她。他穿着帆船运动风格的上衣和白色的阔腿裤,看起来和他的本质相差无几——一个做不惯任何工作、充满优越感的大学生。许多他这个年纪的学生都自愿离开学校参军去了,但克里斯托弗却并没有这么做。

伊莎贝尔爬上山坡,穿过果园,来到了他停放那辆敞篷潘哈德汽车的绿草茵茵的小丘上。

克里斯托弗出现时,她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只见克里斯托弗公认的英俊脸庞上蒙着一层汗水,手臂上还挂着空空如也的野餐篮。

“把东西扔到后座上去。”她灿烂地笑着说道。

“你不能开车。”

“但是我已经开上了,现在赶紧上车来。”

“这是我的车,伊莎贝尔。”

“好吧,准确地说——我知道事实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克里斯托弗——这是你母亲的车。我相信一个女人应该是可以去开另一个女人的车的。”

看到他翻着白眼、一边嘟囔着“好吧”一边俯身把篮子放到她身后的座位上的样子,伊莎贝尔强忍着没有笑出来。紧接着,像是要表达自己的观点似的,他缓慢地从车前绕到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他刚关好车门,她就挂上挡,一脚踩在了油门上。汽车迟疑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冲了出去,一边加速一边扬着沙尘、喷着烟气。

“我的天哪,伊莎贝尔,慢点儿!”

她一只手扶着摇摆的草帽,另一只手攥着方向盘,在经过其他司机身旁时几乎没有减速。

“我的天哪,慢点儿。”他又说了一遍。

他知道她无疑是不打算顺从他的。

“如今女人也能上战场。”在巴黎的交通终于强迫她慢下来时,伊莎贝尔开口说道,“也许我可以当救护车的司机,或者我可以专攻解码,或者用美人计引诱敌人把秘密地点或计划告诉我,记得那个游戏——”

“战争不是游戏,伊莎贝尔。”

“我想我知道这一点,克里斯托弗。可如果它真的来了,我能帮得上忙。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在海军上将科里尼大街上,她不得不猛踩刹车,以免撞上一辆卡车。法兰西戏剧院的护送车队正从罗浮宫博物馆里鱼贯驶出。事实上,到处都是卡车和指挥交通的制服宪兵。几座建筑和纪念碑周围堆起了抵御进攻的沙袋——自从法国参战以来,这里还没有遭遇过任何攻击。

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法国警察呢?

“奇怪。”伊莎贝尔嘟囔着皱起了眉头。

克里斯托弗伸着脖子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他们正在把那些珍品从罗浮宫转移出去。”他说。

伊莎贝尔看到车流中有一处空隙,加速冲了上去。不一会儿,她就在父亲的书店门口靠边停了下来。

她挥了挥手和克里斯托弗道别,飞快地钻进了书店里。这里的走道又窄又长,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本。多年以来,她的爸爸一直试图通过打造独立书柜来增加自己的库存,如此“改进”的后果就是这座迷宫的诞生。书库会把一个人从这条小径带进另一条小径,越走越深。书店的最里面是为游客准备的书籍。店里有些地方灯光明亮,有些地方则笼罩在阴影之中——那些灯光不足以照亮每一处角落和缝隙,但她的爸爸清楚每一个书架上摆放着的每一本书。

“你迟到了。”他坐在后面的书桌旁,边说边抬起了目光。他正在用印刷机忙活着什么,也许是在印制自己那些永远也没人会买的诗集。他粗糙的指尖已经被染成了蓝色,“我猜男孩子对你来说比工作更重要。”

她悄悄地坐在收银机后面的凳子上。和爸爸同住的这个礼拜,尽管总是被默默顺从的痛楚所侵蚀,她还是特别留意不要与爸爸顶嘴。词汇、短语——借口——在她的内心喧哗地吵闹着。她很难忍住不向他倾诉自己的感受,但她知道他多想把自己送走,于是选择了闭嘴。

“你听到了吗?”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

她睡着了吗?他心里觉得疑惑。

伊莎贝尔坐起身来——她没有听到父亲走近的声音,但他此刻正站在她的身旁,皱着眉头。

没错,书店里有一种奇怪的声音。灰尘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书架轻轻地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听上去像是牙齿在打战。入口处的铅条玻璃橱窗前飞过了几个影子。不,是几百个影子。

那是人影吗?那么多的人影?

爸爸走向了门口。伊莎贝尔悄悄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她看到人群正在街道上奔跑,挤得人行道上水泄不通。

“发生了什么?”她的父亲喃喃自语道。

伊莎贝尔从父亲的身边挤了过去,用手肘推搡着挤进了人群里。

一个男人重重地撞到她的身上,害得她踉跄了一下,可他居然没有道歉。更多的人从他们的身边挤了过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询问一个正试图冲破人群、脸色通红、气喘吁吁的男人。

“德国人打进巴黎了。”他说,“我们必须离开。我参加过一战。我知道这……”

伊莎贝尔嘲笑他:“德国人打进巴黎了?不可能。”

他跑开了,飞快地从一边跑向另一边,来回闪躲着,两手在体侧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又松开。

“我们必须回家去。”爸爸说着锁上了书店的大门。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说。

“最糟糕的事情往往都是真的。”爸爸无情地答道,“跟紧我。”他补充了一句,随即走进了人群。

伊莎贝尔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场面。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四处充满了闪烁的灯光、汽车的引擎声和摔门的声响。人们彼此尖叫着,伸出手,试图在混乱的人群中保持联系。

伊莎贝尔紧紧地跟着爸爸。街道上闹哄哄的混乱场面让他们慢了下来。人群中很难寻找地铁通道的方向,于是他们只好一路走回去。当他们终于赶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站在公寓楼门前,她爸爸试了两次才打开大门,因为他的双手颤抖得很厉害。一进门,他们掠过东倒西歪的笼式电梯,快步沿着楼梯爬上了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