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鱼雷

德国海军可以如何协助阻挠盟军撤退?五月二十六日,凯特尔将军透过电话询问海军作战参谋长施耐温尼中将(Otto Schniewind)。施耐温尼觉得海军能做的不多。二十八日,他正式以书面信函向国防军最高统帅部阐明海军的观点:大型船舰不适合在英吉利海峡这种狭窄的水域航行;所有驱逐舰都在挪威一带执勤;U型潜艇(U-boat)的战力则受限于这一带的浅水区,以及敌军极其有效的反潜艇行动。

于是只剩S型快艇(Schnellboot)可用——德国的小型快速机动鱼雷艇。这些“S艇”特别适合在英吉利海峡这类狭窄海域行动,况且,如今德国在荷兰取得新的军事基地,距离行动地点更近。唯一的麻烦是天候问题以及这个季节的短暂夜晚。

整体而言,前景似乎非常乐观,海军战争指挥部(SKL)已经将两支分遣队(总共九艘舰艇)从德国的博尔库姆岛(Borkum)移转到荷兰的登海尔德港(Den Helder),和敦刻尔克的距离缩短了九十英里。比恩巴赫上尉的第一分遣队和彼得森上尉的第二分遣队已开始以这里为基地沿着海岸行动。

他们在五月二十二日到二十三日间的深夜初战告捷。法国的一艘美洲虎(Jaguar)级驱逐舰接近敦刻尔克时,鲁莽地发出无线电通知,表示它即将在凌晨十二点二十分抵达。德国情报单位监听到信号。当美洲虎准时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欢迎委员会正在恭候大驾。S21与S23以两颗瞄准精确的鱼雷将它击沉,然后无声无息地熘走。

而盟军方面,没有人洞悉是什么因素造成这起事件。潜水艇似乎是最可能的罪魁祸首。当“戒备号”驱逐舰在五月二十八日晚间停在布赖迪讷外海接运部队时,英军仍对S艇的夜间侦察行动一无所知。舰长费雪中校最担心的是空中攻击。如果遇到空袭,船只或许需要疯狂蛇行以闪避炸弹。他尽量将士兵安置在船舱底部,以便达到船只的最大稳定度。弟兄们挤进发动机室、锅炉室、储藏室,以及每一英寸剩余可得的空间。

晚上十一点,“戒备号”载着六百四十人(它的运载上限)开拔,经由较长的Y路线朝多佛前进。夜色阒黑,但是水上波光粼粼。这种情况下,轰炸手通常透过船只划过的水痕发现目标。所以在朝东北方前进的第一段航程上,费雪中校将船速降到十二海里每小时以减低危险。

十二点半左右,他看见克温特汽笛浮标(Kwinte Whistle Buoy)发出的闪光,他将在那里折向西行,踏上返回多佛的最后一段航程。那是个极其重要的浮标,以至于在如此危险的时刻仍需要维持通明。那也是整段回程最无从掩蔽的地方——将轻易暴露于敌机、U型潜艇和其他威胁之下。

费雪开始迂回前进,并且将速度拉到二十海里每小时,迫不及待地想赶紧通过克温特浮标。

在不远的地方,还有其他船只注视着克温特汽笛浮标忽明忽灭的灯光。德军的两支S艇分遣队如今轮流夜巡,今晚轮到比恩巴赫上尉的第一分遣队。S30的舰长齐默曼中尉拿着望远镜在黑夜中搜寻。浮标附近应该有许多目标,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大约在十二点四十分,他突然瞥见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阴影。“看,正前方!”他用手肘轻推站在身后的舵手。阴影迅速现形,那是一艘朝他们疾驶而来的深色船只。齐默曼打量尺寸,估计是一艘驱逐舰。

几个简短命令之后,S30修正方向,对准目标稍微前进。在S艇上,鱼雷的瞄准方式是将船身直直正对目标。两艘船只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S艇的船组人员激动不已。他们能将距离缩得够短而不被发现吗?

齐默曼又下了一个命令,两枚鱼雷勐然在海中蹿出。队员开始读秒,焦急地等着……

在“戒备号”的舰桥上,费雪中校发现了状况:两条快速移动的并行线,竞相朝他的右舷飞奔而来,一条稍微超前。在粼粼的水光中,它们像银丝带般闪闪发亮。他下令舵手向左急转,船身开始转动时,第一枚鱼雷越过船艏,并未造成损伤。

然而第二枚鱼雷正中目标,在前锅炉室爆裂出一声轰然巨响和炫目的亮光,将“戒备号”一分为二。它将在十五秒内沉没:严重受创的部分沉在海底,船艏和船尾则突出水面,成了一个奇怪的V字形。

坐在船底的士兵逃生无门,他们被困在倾斜的甲板底下,被海水包围,全体牺牲——只除了一名恰好熘到甲板上抽烟的士兵。

几百码外,齐默曼中尉心满意足地望着他的鱼雷终于击沉目标。他原本几乎放弃希望。他心里盘算着捞起几名生还者讯问,三思之后改变了想法。偶尔闪过的阴影和水光,显示其他船只正匆匆赶来现场——肯定抱着高度戒备,甚至可能有意搜捕他。撤退似乎是最佳选择。S30缓缓没入黑夜中,继续潜行。

回到失事现场。费雪中校漂离了他的船只,绝大多数炮手也是一样。大约三十人站在船尾,突出水面六十英尺。费雪等人在海中漂浮,希望某艘友船能发现他们。

半个钟头后,他们的愿望实现了。两艘小型漂网渔船“鹦鹉螺号”(Nautilus)和“慰藉号”(Comfort)于夜色中现身。这两艘船原本负责扫雷,如今加入拉姆齐的救援船队,正经由Y路线前往拉帕讷。接近克温特浮标时,船员听见呼叫“救命!”的喊声,看见几颗头颅在海面上载浮载沉。

“鹦鹉螺号”设法捞起六个人,“慰藉号”另外救起十六人,包括费雪中校在内。其他救援船只陆续抵达:从东面防波堤接运了整船士兵的“薄纱号”扫雷舰,接着是同样拥挤的“利德号”(Lydd)扫雷舰……然后是从布赖迪讷出发的满载的“格拉夫顿号”驱逐舰。它们全都放下救生艇,在一旁待命。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事情原委——只知道有一艘船沉了,海面上出现一阵火光和几道闪光信号。

一千码外,德国潜艇U62的舰长米哈洛夫斯基中尉隐匿在黑夜之中,兴致勃勃地望着混乱的灯火。他跟S艇一样,一直在克温特浮标附近潜伏,等待某个不知死活的目标自己撞上门来。对U型潜艇而言,这里的确是个浅水区,但并非完全无法行动。U62朝着灯火缓缓滑行。

费雪中校嗅到危险。他被“慰藉号”救起之后,就从原本的舰长手上接掌指挥权。这时,他来回移动行驶,设法警告其他船只。他大声呼叫“薄纱号”,高喊着他的船只被鱼雷击中,敌人或许还在附近。“薄纱号”于是迅速离开,连小艇都来不及收回。“慰藉号”接起小艇上的船员,命令“鹦鹉螺号”也起程离开,然后继续前去警告“格拉夫顿号”和“利德号”。费雪沿着“格拉夫顿号”的右舷船尾停泊,再度高声提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