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周边防线(第2/4页)

同属于掷弹兵卫队第一营的布里吉斯上士深信他们逃不掉了。他一开始是以鼓手的身份从军,希望看看世界、踢踢足球,最后成为一名作家。然而梦想如今被埋在菲尔讷的瓦砾堆中。他的连长赫伯特少校教他挖掘圆形的散兵坑,以便朝四面八方开火。这只能意味着他们即将被敌军包围。

然后来了一道意想不到的特赦令。傍晚时分,赫伯特上校从旅部开会回来,立刻召集麾下军官及士官开会。他毫不浪费时间,直陈重点:第一句话是:“我们要回家了。”会中画出一张地图,一名中尉参谋标出通往海滩的路线。没有煽情的言语或夸张的表现。如此平铺直叙,在布里吉斯看来,简直就像是在规划家庭旅游。

晚上十点,部队开始“收兵”——首先是指挥部人员、信号兵和军需单位,接着是一支接一支的步兵连,最后则由第二连及第四连精心挑选特别擅于后防行动的精兵殿后。一切顺利。毕竟,自从撤离布鲁塞尔之后,他们便一直做着同样的事。

前提是他们得无声无息,绝不可被敌军察觉。后卫部队在鞋跟绑上沙包,设法掩抑踏在石头路上的脚步声。尽管如此,当纵队鱼贯踏过瓦砾、砖块、碎玻璃和纠结成团的电话线时,仍然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嘈杂声。德军怎么可能没听见动静?

然而,目前被敌军占领的城区没有传出任何不寻常的动作,只有两天以来持续不断的炮击声。六月一日凌晨两点半,最后一名掷弹兵撤出了阵地。

对布里吉斯上士来说,前往拉帕讷的路途是一场绵延三英里的噩梦。他特别痛恨迫击炮,然而今晚,德军的每一发迫击炮似乎都对准他而来。炮弹多半落在纵队前方,这表示人员没什么伤亡,但也造成一种恐怖印象,仿佛部队总是笔直朝炼狱前进。有一次,布里吉斯的步枪被纠结的电话线缠住了,而他越急着扯出步枪,电话线就缠得越紧。终于,军士长在他濒临崩溃之际解救了他,不过也结结实实赏了他一巴掌帮助他恢复清醒。

还有好几百头无主的牛、羊、猪、鸡跑来添乱,它们四处乱跑,夹杂在步履蹒跚的士兵当中。布里吉斯不由得想起以前听过的,关于野生动物在发生森林大火之前四处逃窜的故事。

在第二军团负责的周边防线东缘,部队也开始收兵,朝拉帕讷撤退。跟掷弹兵卫队第一营一样,他们的行动多半在晚间十点左右展开,直到凌晨两点半撤离最后一批后卫部队。在所有单位当中,最后撤离的或许是冷溪第一营的运输排。他们为了掩护同营的步兵,在菲尔讷逗留到凌晨两点五十分。

和往常一样,规矩是无声无息,而这可以瞒过敌人,也可能骗过朋友。当天晚上,二等兵法尔利独自一人在菲尔讷东面的灌木丛站哨。他知道他的部队(密德萨斯第七营第一连)正准备撤退,不过反正时机一到,自然会有人过来招呼他。几小时过去了,音讯全无。他偶尔听见几声模煳的动静:一辆车子发动、一句含混的口令。然后鸦雀无声。他再仔细聆听,虽然哨兵是不可以轻易离开岗位的,但他决定熘班,去查明状况。

所有人都走了,士官忘记跟他报信。他急忙跃过灌木丛,跳上主要道路,刚好赶上全营最后一支纵队的最后一辆卡车,他们正要起程前往拉帕讷。

车队在城镇边缘停下,士兵鱼贯而出,紧接着用惯用手法摧毁卡车——射穿散热器,让发动机空转直到报废。法尔利加入从四面八方拥来的部队。整个东面防线都弃守了,所有人奉命前往拉帕讷。

到了拉帕讷后,似乎别无任何指令。有些人倚在门边坐着,有些人累得瘫倒在石头路上,还有些人漫无目的到处闲晃。军官和士官大声喊着部队编号和集合口令,设法把部队聚集在一起。

炮火莫名其妙停息了,刹那间,一切显得如此宁静。士兵等待指令之际,黑暗中闪现一千根香烟的点点星火。

终于有动静了,不过不是往海边移动,部队反而奉命退回两条街以外的地方。他们现在距离海边较远,但是散得较开。这样也好,因为这时有一架侦察机在上空盘旋。它投掷了照明弹,现场一片通明。然后远方传来隆隆的炮火声,紧接着是炮弹坠落的尖啸声。

第一批炮弹落在海滩附近的十字路口时,掀起了巨大的碎裂声响。这一带的旅馆和商店大多呈现三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大量采用铬钢和平板玻璃。如今碎玻璃倾泻而下,为寻常的战火声更添几分喧哗。

“进入商店!退离街道!”呼叫声四起,弟兄们不需要进一步催促。他们用枪托击破还没被炸碎的门窗,在第二波炮弹落下之际冲进室内。

法尔利和密德萨斯第七营第一连的其他弟兄闯进宽敞的街角店铺,谢天谢地,这里有一道阶梯通往一座地下室。他们躲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外头德军正有条不紊地扫射街道,发射一波又一波的炮弹将城镇化为烟尘滚滚的废墟。到处起火燃烧,火舌开始扑上高层的楼窗。

有一点很重要:他们绝不可完全躲入地下,以免错失任何重大指令。弟兄们轮流到门边站哨——当周围建筑物一一倒下,这确实是一件很苦的差事。法尔利摸索出诀窍:每当敌军火力似乎非常接近,就赶紧跳回楼梯底下。他后来变得非常熟练。

一个半小时后,本部连的强森上尉带着最新指令熘进来:炮火一旦平息,立刻聆听哨音;哨音一响,则全速冲向海滩;碰到室外音乐台后左转,继续走半英里。营队会在那里集合登船。

所有人不得基于任何原因停下脚步。必须把伤员留在原地,交由后勤医务兵处理。基本上,一有机会就立刻撤出街道,不得耽搁。

就在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前,二等兵法尔利听到一声清清楚楚的哨音。他们一行人冲出地窖跑上街道。其他小队也从各个建筑物拥出。他们乱成一团,全都朝海滩冲刺。起火的建筑为他们照亮路途,四射的炮弹鞭策他们拔腿狂奔。原来,炮火的“平息”只不过是暂时转移目标而已。不过最难忘的声音(甚至淹没了炮火的嘈杂声)是成千上万只靴子踏过无数片碎玻璃,发出有节奏的碎裂声。

他们很快抵达室外音乐台,穿过海滨步道,踏上海滩——瞬间进入一个迥异的世界,碾过碎玻璃的刺耳嘎嘎声没了,如今只有双脚跑在湿沙子上的吱吱声。被火焰照得通明的街道,换成了夜里黑漆漆的沙丘。让人窒息的硝烟与尘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湿润的海风,以及盐巴与海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