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页)

他端起一杯递给玛拉。

玛拉将信将疑地盯着他。

“相信我。”

她很清楚自己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可她还是缓缓举起酒杯,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唔。”她惊讶地说,“味道像黑甘草糖,甜甜的。”

奇妙的液体下肚,黑夜似乎苏醒过来。微风吹动发丝掠过眼角,波浪轻拍着海岸,遍布废弃工厂的金属结构发出低吟。

喝到第二杯时,帕克斯顿抓住她的手,使掌心向上,而后用指尖循着掌纹轻轻划过敏感的手掌,一直来到第一道银色的伤疤。

“血,如此美丽,且能净化一切。而疼痛却只有一瞬,短暂的美丽的一瞬,之后便烟消云散。”

玛拉深吸了一口气。苦艾酒令她浑身放松,头微微有些眩晕,一时间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直到抬头看见帕克斯顿,看见他金色的眼眸。哦,他懂。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我妹妹死后。”

“怎么死的?”她又轻声问道。

“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回答引起了玛拉的共鸣,这共鸣深沉而清晰。人们总喜欢问她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就好像死于癌症或死于车祸又或死于心脏病有什么区别一样,“重要的是她死在我怀里,我看着人们把她埋葬。”

玛拉握住他的手。

他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刚刚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救救我,帕克斯。’可我无能为力。”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是被毒品害死的,我的毒品。所以法庭才命令我接受治疗。要么治疗,要么坐牢。”

“你的父母呢?”

“他们因为这件事离婚了。他们谁都不肯原谅我,凭什么原谅我呢?”

“你想他们吗?”

他耸耸肩,“想与不想,有什么两样吗?”

“所以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冲他的那身打扮点了点头。提出这样的问题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又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眼前这个男孩子曾经也是个和别人一样普通的中学生。

“我需要改变。”他说。

“对你有帮助吗?”

“除了布鲁姆医生,没人问我过得好不好,而实际上她也并非真的在乎。”

“你比我幸运。每个人都问我过得怎么样,可没有人一个真的想知道答案。”

“有时候你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受任何人打扰。”

“一点没错。”她感觉到了两颗心的碰撞,这令她无比兴奋。他理解她,懂她。

“这样的话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他凝视着玛拉,眼神中流露出惹人爱怜的孤独与无助。难道她是唯一能看到他脆弱一面的人吗?“你来这儿是故意跟你爸爸过不去吗?因为——”

“不是。”她想为自己辩解。我也想要改变。可那听起来似乎有点愚蠢,而且天真。

他摸着她的脸。这是她感受过的最温柔的抚摸,“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现在我相信了。”她回答。

这一刻忽然变得庄严起来。他慢慢向前倾过身体,有那么一瞬他似乎静止不动了。玛拉知道,他在等着她把他推开,但她不会。此时此刻,除了他看她的眼神,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心曾经死去,冷得像冰一样,可是现在又复活了。她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危险,是不是瘾君子,或者值不值得相信。这种复活的感觉值得冒一切风险。

他的吻满足了她对一切甜蜜之吻的想象。

“想不想嗨一次?”他低声呢喃,但嘴巴并没有离开玛拉的双唇,“那东西能让你飘飘欲仙,忘掉所有烦恼。”

她想。她需要用麻醉埋葬空虚。而这一切只要一个轻轻的点头就能实现。

2010年9月3日

下午1:16

叮!“空乘人员,请坐回各自的位置。”

回忆暂时断了线,玛拉睁开双眼。带着复仇,现实扑面而来:现在是2010年。她20岁,正坐在飞往西雅图的飞机上,去看望遭遇严重车祸已经奄奄一息的塔莉。

“你没事吧?”

是帕克斯。

“他们不爱你,玛拉。至少不像我这么爱你。如果他们爱你,就会尊重你的选择了。”

飞机在颠簸中安全落地,玛拉望着小小的窗户外面,看见飞机滑行到了航站楼附近。一个身穿橙色安全背心的工作人员正引导飞机驶入停机位。她盯着那个人出了神,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直到窗户上只剩下幽灵般的她自己的脸。皮肤苍白憔悴,粉红色的头发上还留着刮胡刀片切割过的痕迹,并用发胶整整齐齐固定在耳朵旁边,大大的黑眼圈,一侧眉毛上穿了眉钉。

“谢天谢地。”安全带提示灯灭了之后,帕克斯顿如释重负地说。他解开安全带,从前面的座位下面拿出他的棕色纸袋。玛拉依葫芦画瓢般完成了同样的动作。

穿过航站楼,玛拉紧紧抓着她那皱巴巴的纸袋子,那里面装着她全部的东西。人们不时瞄他们一眼,但很快又把视线移开,就好像使这两个年轻人变成哥特风的东西能够传染一样。

刚出航站楼,一大堆烟民就迫不及待地站在遮雨棚下吞云吐雾起来,尽管广播中反复提醒这里是无烟区。

玛拉后悔当初没有告诉爸爸他们搭乘了哪次航班。

“搭出租车去,”帕克斯顿说,“你不是刚发过工资吗?”

玛拉有些犹豫。帕克斯顿似乎从不关心他们的经济状况。她那份只能拿最低工资的工作根本负担不起他们的各种奢侈行为,比如从西雅图机场搭出租车到市区。该死的,再挣不到钱他们就要被赶出来露宿街头了,而在室友当中,就只有她还好歹有份工作。列夫靠卖大麻混饭吃,而“耗子”则靠乞讨。没人费心问过塞布丽娜是干什么的,不过除了玛拉也似乎只有这个塞布丽娜能偶尔挣点钱。帕克斯顿每一份工作都干不了多久,因为干活儿会打断他写诗的激情和灵感,而且在他看来,诗歌才是他们的未来。

等他的诗能卖出去时,他们就要发财了。

她不想破费,可最近帕克斯顿心情不佳,这样做也许会让他不高兴。事实证明,他的诗没那么好卖,无情的现实令他沮丧万分。玛拉又不得不时常从旁鼓励,以免他自暴自弃。

“对。”她说。

“况且你爸爸也会给你钱的。”他的口气中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成分。这让玛拉很搞不懂。他一心让她和家人断绝关系,可为什么又赞成她从家人手里拿钱呢?

他们钻进一辆出租车的后排。

玛拉报了医院的名字,便向后一仰,依偎在帕克斯的怀里。帕克斯一只胳膊搂着玛拉,另一只手翻开他那本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洛夫克拉夫特[1]的《疯狂山脉》,开始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