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第三章 收买人心,惠文公智服张仪(第4/5页)

张仪看到石磙,呵呵直乐,跨前一步,挽起袖子,两手扣牢磙子两端,大喝一声“起”,石磙已被他两手托起。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张仪托住石磙围车子转悠一圈,将之轻轻放在车上,拍拍手,对小顺儿笑道:“好小子,还是你想得周全!”

小顺儿嘿嘿几声:“主子的心思,小人早就琢磨透了。”

“好好好!去寻几个人来!”

“好咧!”小顺儿应过,朝院中轻轻击掌,十几个彪形壮汉从旁边的厢房里鱼贯而出,齐齐站在张仪前面,哈腰候命。

张仪扫他们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朗声喝道:“走,找那小子比试去!”

张仪与小顺儿在这里惊惊咋咋,看得香女云里雾里,拉住翠儿问道:“翠儿,他们这要干什么?”

翠儿扫他们一眼:“主母放心,他们是在玩儿戏哩。”

“儿戏?”香女越发不解,大睁两眼望着翠儿。

“都是些陈年往事,”翠儿笑笑,转对香女,“主母若是想听,奴婢这就说来。”

香女自然想听张仪的旧事,急不可待地说:“快说。”

翠儿拉上香女,赶往后花园,在那里细述张仪的旧事。院门外面,小顺儿早已放好垫脚凳,张仪跳上去,小顺儿扬鞭催马,十几个壮汉小跑步跟在车后,一溜人众,不无招摇地直奔少梁。

早有人报知少梁府,吴青亲领府中人众迎出城门数里,一见张仪这副架势,又看到车尾上摆着那只石磙,哈哈笑道:“好你个张士子,都啥年月了,还记着那档子事儿!”

张仪揖道:“当年之事,是在下失约!今日在下登门,一为失约向吴大人道歉,恳请吴大人责罚,二为履约,恳请吴大人赐教!”

吴青回揖一礼,笑道:“好好好,张子既然上门挑战,在下一定应战!只是——”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此处不是用武之地,且请张子随在下府中小酌一爵,待酒足饭饱,在下寻出一处风水宝地,与张子一决胜负!”

张仪亦笑一声,抱拳道:“客随主便,在下谨听大人吩咐!”

二人携手同车,来到少梁府中畅叙别后遭遇。

吴青将河西之战如何惨烈、河西魏民如何遭遇、自己如何揭竿而起、秦公如何明断是非、治理河西等事细述一遍,末了叹道:“唉,在下走到那一步,本是自绝活路,只想死个痛快,不料君上特赦在下,既往不咎不说,还将在下田产财物悉数归还,封在下做少梁军尉,后又屡屡升迁,数千从属尽皆赦免,待以秦民。”再次长叹一声,“唉,说实在的,在下初时死要面子,不肯做官,觉得有愧于魏,后来想明白了,咱是臣民,无论谁做主子,臣民永远是臣民。谁让咱活命,咱就应该为谁卖命。至于天下是谁的,跟咱无关。再说,连公孙将军这样的大才,也都投秦了,咱还有何理由死撑面子?”

“吴兄所言极是!”张仪点头应道,“在下一直认为秦人残暴,视其为仇,此番入秦,耳闻目睹,方得实情。在下此来,另有一事求问吴兄。”

“张兄请讲。”

“在下家财,是何时归还的?”

吴青闭目思忖有顷,抬头说道:“张兄既问,在下也就如实说了。那年秦公特别颁诏大赦魏民,归还魏民一半财产。强占张兄家财的那个官大夫,却以张兄家中无人为由,拒不归还。两个月前,秦公不知何故,快马急诏在下,要在下迅速归还张兄的另一半家财,修缮祖坟、家庙。在下查问,方才得知官大夫抗法强霸之事,将之表奏君上,君上震怒,诏令削其职爵,依秦法腰斩于市,其族人尽数为奴。不瞒张兄,在下所做这些,不过是奉诏而已。”

张仪恍然悟道:“原来如此!”

“何事如此?”吴青不解地问。

“不瞒吴兄,”张仪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在下此番回来,一是回家看看,二是觐见秦公。只是——在下与秦宫向无瓜葛,没个引荐,不知吴兄肯帮此忙否?”

吴青慨然应道:“当然可以。”略顿一下,压低声音,“看这情势,君上对张兄甚是器重。以张兄之才,若见秦公,必得大用。”

张仪再次拱手:“在下谢了!”

张仪在张邑逗留三日,与吴青一道前往咸阳,进宫谒见。

惠文公闻张仪来,宣其书房觐见。听到脚步声,惠文公步出院门,降阶迎接。张仪、吴青就地叩见,惠文公也不说话,一手扶起一个,呵呵笑着挽起二人之手,走上台阶,步入客厅。

惠文公在主位坐了,回头见张仪、吴青作势欲拜,笑着指向两侧陪位:“坐坐坐,门外不是见过礼了吗?”

张仪、吴青互望一眼,见惠文公如此随和,亦笑起来,各自坐下。

惠文公见他们坐定,将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有顷,呵呵笑道:“寡人听过你们二人比试的事,怎么样,分出胜负了吗?”

二人皆笑起来。

吴青拱手道:“回禀君上,那是八年前的事,胜负早判了。”

“哦?”惠文公大感兴趣,“你们谁胜谁负?”

吴青嘿嘿一笑:“本是张子胜,微臣耍滑,勉强扳成平手,实则负了。”

“可寡人听说,”惠文公微笑着扫过二人一眼,“是张子先胜一场,第二场打平,第三场爱卿胜出,爱卿为何在此认输呢?”

吴青嘿嘿又是一笑:“三场比试皆是微臣出题,占去先机自不去论,第三场比试是举石磙,那是微臣练过八年的,胜之不武,是以认输。”

“哦?”惠文公穷追究竟,“既有此说,爱卿当场为何不认输?”

“这个,”吴青尴尬一笑,“当年微臣少不更事,死撑面子,是以不肯认输。”

惠文公哈哈大笑,手指吴青道:“好你个吴青,这阵儿算是说出心底话了!”敛住笑,扫一眼张仪,复对吴青点头道,“嗯,爱卿做得也没有错,赛场上的事,万不能认输!至于偷奸耍滑,有时也是必要的。当年寡人斗蛐蛐儿,每战必胜,除去实力,里面也有许多小花招儿!”

说到此处,惠文公似也忆到当年旧事,忍不住又是一番大笑,笑毕,随口谈起自己昔日在赛场上如何偷奸耍滑之事。讲者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听者两眼发直,不敢相信那些事情竟然会是一国之君所为。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惠文公仍与吴青一道沉浸在当年的儿戏里,似乎忘记是在召见张仪,甚至完全忽视了张仪的存在,因为好一阵儿,他一眼也未看他,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吴青身上。

张仪被他搞蒙了。

此番觐见,他早已准备好数套应对方案,包括如何解析天下大势,如何应对苏秦合纵,如何强大秦国国力,等等。然而,惠文公却在这个当儿兴致勃勃地大谈儿戏,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好在他在鬼谷里已经练就强大定力,心里纵使打鼓,面上却无丝毫表露,仍旧两眼微闭,似笑非笑地端坐于席,专心倾听二人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