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知著说礼仪

永存的寂寞,一直都觉得是美好的。清凉的暮色里,听着蝉鸣,翻开那些日子的日记,像看另一段故事。

才关殿门,哗啦一场雨就下了起来,本来就不觉得很热的天又凉了一节。山居最大的福气在夏天,外面的人都要晒化了,而山里连着热几天必定会有一场雨,多年来都是如此。

这个月,似乎是出家以来觉得过得最快的一个月,每天早出晚归,到二王庙学习科仪。记得刚去的那天,凌霄花攀着紫薇树开得热闹极了,路过的人没有不抬头看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凌霄花,花藤顺着树枝就爬过去了,然后像帘子一样垂下来。而此时,凌霄花早已凋谢,树尖儿上的紫薇渐渐开了出来。

在二王庙学习的这些天,偶尔又觉得日子过得很慢。譬如在午间,一些用功的道友在走廊上温习功课,也有人在闲聊。我往往把饭菜端到二楼吃,二楼看得很远,可以看到楼下的空坝子,还有银杏树、楠木、樱桃树。树叶结成屏障,挡住了大半阳光,所以人不觉得热。樱桃树后面晒着经衣、被单。左边有棵很大的枯木,不知道来年能否活过来。从树缝中恰好能看得见岷江,再远一点是城市了,财神塔格外醒目。

另外,对二王庙的瓦记得很清楚。老庙的瓦颜色很深,瓦像鱼鳞一样整齐地叠着,午后如果有阳光,瓦会被照得油亮。走廊两旁的石栏上的苔藓很厚,因光照不够,总是湿漉漉的。

最初的几天,我们都是从环山渠开车过去的,那条路比较绕,好在路上车少,而且风景极好。路边有许多竹子,地里的玉米长得很高。清晨时,道路空旷,空气里都是草木的味道。车子快到二王庙之前,要经过川农都江堰校区,傍晚时分门口总有许多学生,赶上周末的话,会看到公交站人尤其多。再往里走就会看见两边高大的梧桐树,下雨时树下阴沉沉的,光线很暗淡;有阳光的时候,光线从叶子间漏下来,稀稀疏疏的。那段路,一直很想下车走走的,后来,有几天走过的时候,师父把车停在玉垒阁外面,我们学习完后要走到公交站旁边,能近距离看见梧桐树。对面是红墙,有点粉的红,夕阳照在墙上,映得梧桐叶更宽阔了,我和另外两个道友在空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大都是说当天学习的内容。有时候等久了,师父还没上来,我们就在地上踏罡步[1],九凤破秽罡、三台罡、南斗北斗罡、八卦罡,这些基本的罡步,是从科仪培训里学的。

午间往往鼓声不断,人在屋子里休息,总是听见咚不隆咚的声音,清脆利落。后来,没过几天大家就乏了,法器也停了下来,什么声儿都没有了。恰好那天中午我没什么睡意,一个人在教室里练习,后碰到卓师爷,请他老人家挨个打鼓点给我听,流水、朝山会、挑起、小过板等,每个我都录了下来。他的鼓是张圆堂师爷亲自教的,就是上次我在川王宫楼道里看到的绣像上的那位老修行。师父提起过张师爷,她说那时候张师爷住在上清宫,逮着她要教她高功,可在他们那个年代,有一种看法是坤道没必要学高功,她一直就没学,后来师父想起来总觉得遗憾。卓师爷弹的鼓特别好听,手指很灵活,问他有没有技巧,他也只说“苦练”二字。我想,这大概是学任何东西都躲不过的两个字。

这次一起去学习的道友有很多,在道观里住宿很成问题,像我们这些离得近一点的人每天回来住,外地来的则住在道观里,多人住一间房。午睡也是个问题,大多数人都是找个熟悉的道友挤一挤,我每天和马师兄一起挤着睡。她往往睡得晚一些,通常我睡了一会儿后她才回来,有时候我们俩聊天,聊着聊着就困了,然后各自睡去。有的时候一聊就睡不着了,于是就起来继续学习。聊的内容无非是平日里道观的琐事,顺心的,不顺心的,实则也是无关轻重的事情。那情景,就像小时候和表姐一起睡觉,听她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情,彼时我年纪尚小,很好奇高年级的生活。

◆ 上图:二王庙斋堂前的紫薇树。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让人欢喜。
◆ 下图:晨钟暮鼓,三起四落,岁岁无差,心里却不觉得寂寥。

学进场、叫香、参礼、退场的时候,我一点基础都没有,完全不知所措,马师兄会一点一点帮我纠正,譬如,起初我身体特别僵硬,和木头人一样,打拱手的时候身子直直的,要不就是磕头的时候点头太厉害。师兄笑说,真到了坛场,我头上还要顶着冠子,这么点头,冠子早就掉了。

永存的寂寞,一直都觉得是美好的。清凉的暮色里,听着蝉鸣,翻开那些日子的日记,像看另一段故事。

“台阶下有粉白色的重瓣石榴,银杏树结了许多银杏。雨后的青苔有润意,秋海棠更好看。近日多雨,早晨去殿堂时总有师父在念鱼子经,木鱼的声音不是很脆,嘟嘟的。早晚从屋檐下经过,游人零零散散的,又或者一堆一堆的人在议论着什么。”

这是那段时间里的日记,许多感受,确实是事后无法写下来的。

“又是雨天,花都垂了,栀子呈枯黄色。斋堂里飘来饭香,有辣椒。”顺阶而下,叶拂人衣。似乎都是这样平常的光阴,但又只有一次。

学习时人很多,加上空气潮湿,许多人都感冒了。有天夜里回来,我觉得身子不大爽快,赶紧吃了点药,好在第二天没事,后来身体一直没有不舒服,而有些道友一直都是带病学习。那段时间,师父也生病了,但为了我们的学习,她每天都坚持送我们。

有一天早上,我们在教室里自己练习,后来一个道友说想练练秉职,由于教室有点吵,我提议到楼上,那里视线好,人应该也不多。她同意,后来我们就抱着经书上了楼,不想忽然下了大雨,俩人又没带伞,干脆就在走廊上学习起来,想等着雨停后再下去。小赞、八卦赞、连起韵等,一个一个韵唱,雨还是没停。然后我们开始闲聊,我没问她年纪,但看起来应和我差不了太多。她说起初出家时去了小庙,觉得小庙清静,是非没那么多,但现在觉得在小庙有个问题,学习不方便,而在大庙学习的机会多。她从前也学经韵,但都是东拣点西拣点,没系统地学习,甚至对科仪有某种偏见,以为只是眼前看到的样子,而这次来学习广成科仪,深受感动,看到了传承有序,和之前的印象截然不同。她刚出家时是自己一个人接的一个小庙,那个庙当时还欠着不少债务,她也是胆子大,什么都不怕,硬是给拿了下来。我听了后很是佩服,同样是坤道,我缺乏那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