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娃的心 娃的胆——三秦人物摹写之一(第3/4页)
会上响起动情的啊啊啊的声音,继之爆起一片掌声。司令更踏实自信自己的招兵规定。负责征召这个新兵团的堂兄告诉司令,因为军费不足,他把自家三十亩好地卖掉了,用卖地款送给应征兵员的家庭。
司令仍然对着蒲城籍士兵问:“你刚才一开口称孙司令,你怎么知道我姓孙?”
士兵不在意地笑着说:“大家都知道你姓孙。我在村里就知道你姓孙。满蒲城人都知道俺杨军长把兵交给你带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
“叫啥?”
士兵低下头,不吭声,一脸难色。
“说,我的名字叫个啥?”
士兵仍然低着头,脸憋红了。
“叫!大声叫!让全团都能听见。”
士兵突然直起脖子,牛一样大吼:“孙——蔚——如——”
司令拍了拍蒲城士兵的肩膀:“你知道我为啥要叫你叫响我名字?记住,叫响我的名字你在心里也就立誓,将来准备接手我这个军长我这个司令。敢不敢?”
“不敢。”
“要敢。”司令转过脸。对着新兵团,“你们都要敢立此誓,都要记住。”
司令又瞅住了一位红扑扑脸膛的士兵。这个士兵效仿蒲城籍士兵行礼之后自报家门:“长安人。”
“长安哪一方?”
“灞桥。”
“灞桥?”司令一瞬惊喜,“哪个村?”
“图书村。”
“你知道孔从洲吗?”
“孔从洲是桥梓口村的,现在是你的独立旅长,西安逮……时——”士兵不敢说出“蒋”字,迟疑一下就跳过去了,“孔从洲是西安城防司令。你是豁口村人,离俺图书村不过十里。灞桥人都知道你和孔旅长……”
司令笑笑:“你还真知道不少事。家里都有啥人?”
“俺妈俺爸,俺婆俺爷,俩哥一个妹子。”
“你妈能舍得你当兵?”
“俺妈哭哩!俺爸把俺妈训(斥)住了。”
“你爷呢?”
“俺爷听俺爸的主意。”
“这不是颠倒了礼教吗?”
“俺爷说俺爸主意正。”
“你婆呢?婆跟孙子比儿子还亲嘛!”
“俺婆心宽,走时还叫我念她教的口曲儿呢!”
“啥口曲?念一念,让我和大伙听听。”
士兵清清嗓子,大声诵念起来:
啥高钥
山高袁
没有娃的心高遥
啥远钥
海远,
没有娃的脚远遥
啥宽钥
地宽袁
没有娃的眼宽遥
啥大钥
天大,
没有娃的胆大遥
司令听得情绪激昂,高扬手臂拍起手来,士兵们更热烈地鼓掌。司令说:“咱们关中及至整个陕西人,自己都说自己是‘冷娃’,什么‘关中冷娃’‘陕西冷娃’。关中娃陕西娃,何止一个‘冷’字哇!听见这个灞桥小老乡唱的他婆教给他的口曲了吗?心——高,脚——远,眼——宽,胆——大。这才是关中娃陕西娃的本色。”司令亲昵地抚着小乡党的后脖颈:“你婆会编这么好听的口曲儿,不简单!”
“俺爷还会唱戏哩,整本整本地唱,逢年过节搭台子唱。”士兵更得意了。
“你爸会唱吗?”
“会。跟我爷同台唱。”
“教给你了没?”
“我能唱几段,没有我爷唱得好。”
“那你就唱几句。”
士兵也不忸怩,肯定跟爷和爸上台凑过场子,清清嗓子就拉开了架势,吼唱起来——
两狼山哎——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哎——为国家啊——何惧吔——死啊——生……
司令已经热泪盈眶。士兵望见就惊吓得哑了口。司令颤着声问:“你叫啥名字?”
“三娃。”
“哪个三字?”
“一二三的三。”
“改成‘山’吧。”
“好。”
“像山。就像咱们长安的秦岭山一样,压到小倭寇小鬼子的头上。”
“山娃记下了。”
司令抚摸了这个小乡党下巴楞上的那块暗红色的痣斑:“我把你也记住了。你爷教你的戏词你婆教你的口曲儿,我听一遍就都记下了……”
六年之后,1945年9月18日。湖北省武汉市中山公园。日本投降仪式在此举行。
陆军上将第六战区司令孙蔚如一身戎装,高大威武地坐在受降主官的位置上,他的两侧和身后,端坐着包括中共代表董必武等三人在内的88人组成的受降团。一片肃穆和肃静。正义对邪恶人道对兽道天道对鬼道的终结性审判,将在这里完成。
日本第六方面军司令官冈部直三郎大将和他的高级军官,举着白旗走过来,两边是监押的全副武装的中国士兵。这个挥舞着战刀给中国人造成长达14年国难的刽子手的双手,现在举着标志投降也标志耻辱的白旗。他们终于走进也许是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军队最不堪的被审判的这个地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