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们终将路过的大哥大、BP机、朋友圈(第2/2页)

再怎么样跟大人解释IP电话卡这回事,他们都觉得国际长途是一样很贵的东西,怎么都不肯多聊。常常是我才问候了一下,说了一句我在纽约过得挺好,我妈就说,很好就好,电话费很贵的,不要多聊。有时候我爸会问我冷不冷,我说冷。我爸就说,冷就多穿点哦,一定要多穿点哦。我妈就说好了好了,快挂电话了。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吧嗒”一声挂了电话,把我一个人留在纽约小小的studio(工作室)里。

时间久了,我就觉得给家里打电话特别无聊,慢慢地,也不高兴总给爸妈打电话,逢年过节地问候一下,好不好冷不冷学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那几百分钟的通话时间,直到我回国,也没有用完。

2005年,我搬去了纽黑文。纽黑文治安很差,学校又是开放式的校园,每周的例行节目就是校警群发短信,说哪个系又有人在什么地方的停车场被持枪者抢了,大家如果要在天黑之后回家,请务必联系校车接送。

本来就冰天雪地,外面又不太平,我就不太愿意出门。我去买了暖锅,去韩国人店里买了粉丝年糕、切片牛肉,又托朋友从上海带了两箱小肥羊的火锅底料回来,每天煮着火锅,有什么吃的就往里扔一下,有朋友来了,就多加一双筷子。通常没有什么人来,我自己一边煮着火锅,一边开着电脑做功课。有时候,在纽约读书的男朋友会坐火车回来看我,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吃饭。

我住的那个公寓,不知设计出了什么岔子,窗户是朝着内院的。用力打开堆满积雪的窗户,正对的是院子的墙壁。我每天在吃饭的时候打开窗户,盼着有松鼠来跟我要花生吃,松鼠从没来过。

我有个大学同学叫王博,是个编剧,那时候总在熬夜写剧本。我在纽黑文的下午打开MSN,上海的朋友里,常常只有他一个人在线。有天我下午2点下了课,在家里吃我一成不变的火锅午饭,他正好在线。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12点的时候炖了一锅牛肉汤,现在正一边写剧本,一边等汤熬完。

我们就这样,在MSN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起等着他的牛肉汤熬完。一会儿问问是不是该加水了,一会儿他说水加多了锅要溢出来了,就这样,为了一锅我根本见不着面的牛肉汤,等了四五个钟头。

我那边快傍晚的时候,王博说:“天亮了,我的牛肉汤好啦,好香好香,味道正好,番茄洋山芋放的时间都正好,等你回来,我再给你炖一次。”

我听了,竟然高兴了很久。

一毕业我就回国了,在MSN上跟朋友聊天,在QQ上传文件,在Facebook上潜水,在开心网上停车偷菜,在微博上扯皮聊天,最后,受到同事强迫,为了工作方便装了微信。

我讨厌微信。这是一个24小时不停歇的电话会加MSN加QQ空间加新浪微博,用上了它,就感觉自己被360度无死角地管着,尤其是被爸妈管。

因为受不了各种惊天的用葱、姜、蒜治疗癌症的养生文,我屏蔽了所有长辈的朋友圈,包括我爸妈的。还和10年前在美国的时候一样,爸妈不太跟我说话。我们一周吃一次饭,其他时候,妈妈还是习惯用手机直接给我简短的指令,爸爸则作为“小赵”,在电话里适时地出现一下,问我北京冷不冷,三亚热不热,在哈尔滨穿高跟鞋会摔跤吗。

我们极少在微信上聊天,我从来没有看过他们的朋友圈。

爸爸去世的时候,我想把他的手机重新弄一下,给我妈妈用,无意间打开了他的朋友圈。全部是转发的关于我的消息。我发的公司活动、我的公司促销、我们店里的活动、我写的游记。最后的转发日期,已经是他在病危的时间。我看着他的朋友圈,拿起我的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爸爸,我很想你。

那时候我忽然又想到了10多岁的时候,拿着爸爸的大哥大出门嘚瑟失败的经历,其实那一次,我只想碰见一个小伙伴,告诉他:这是我爸爸的大哥大,我爸爸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