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买房的丈母娘(第2/2页)

我开始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女性买房鼓吹者,女朋友失恋、离婚,我会带她们去做指甲、吹头发、买衣服,接着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看房子去——信不信由你,好几个女人就是这样买了房,美而英勇地舔干净了伤口,还赶上了最后几波房价的上涨。”

那时我已经跟那多开始约会。时间越久,我越迷恋属于自己的空间,他慢慢觉得大事不妙,某个周末,在我的阳光房里,他偷偷摸摸地跟Stella商量,想买一套更好的房子。“普通的三室两厅完全无法逆转她现在的局面了,我要买一套可以战胜她的房子!”我听到他斩钉截铁地对Stella说,Stella喝了口花茶,茫然地看着他。

那多几经辗转,找到了一个市中心的老厂房。这里原来是个街道的黑板工厂,一栋狭长的建筑,颤巍巍地存在于工人新村的小巷深处。我们很当心地开车进入堆满杂物的巷子里,看着面前这个黑黢黢的奇怪房子,天在下雨,我几乎都能听到雨水漏进房里的声音。“要不就它了?”那多试探地问我。

厂房的价钱在今天看来,简直便宜得不可思议,那多最终买下了它,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把里里外外重新修缮了一遍,把老厂房变成了一个能住人的地方。装修完的房子其实还挺好看,有天井,又有个小小的院子,春天,可以坐在躺椅上喝茶、看书,长方的房型是狗狗们的天然游乐场,两边门一开,兔兔和漂亮先生可以唰地从门的这边赛跑到门的那边,再嗖嗖地跑回来,一会儿功夫就玩得气喘吁吁;夏天,院子里的枣树掉下枣子来,我们收好洗干净,吃不完的还可以分给邻居。到了秋天的时候,我们结婚了。

我把自己的房子出租,住进了新家。习惯了独居以后,到了34岁的年纪再跟一个什么人同住,真的是一场噩梦。搬家之前,那多郑重地让我坐下,给我发了个免责声明说:“我发现你格外喜欢保持家具表面的整洁,这点我肯定做不到,我们以后不要为了这样的事吵架好吗?”

不好,无法做到不为这样的事吵架。我妈妈是个不擅家务的人,最喜欢乱堆东西,我从小跟她生活不堪其苦,暗暗发誓我自己的家具上能放的只有花和摆设,可是我的新家,书桌、床头柜、茶几……每件家具上都堆满了那多的各种杂物——我们有一张3米长的餐桌,没事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坐在边上写东西、看书。

不到一个月,餐桌上慢慢放上了那多的茶具、书、药、零食、水壶、插头,又过了一个月,3米长的餐桌只剩下1米多能够用来吃饭。为了让台面上的东西看着少一些,他买了条长边凳来收拾杂物,边凳放满了,他又买了张三角桌来放新的杂物,三角桌很快也放满了,这张吃饭桌子能用的空间,却依然只有1米多。

为了这张桌子,我们不知吵了多少架,有时候这桌子是争执的起点,从桌子说起,吵到我们的生活方式、对人生的态度、职业的选择;有时候,这桌子是问题的终点,两个独居很久,各自创业,步入中年才开始学习与他人同居的人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和对方,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很难做出根本性的改变,我们一连几天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桌的两边,各做各的事。

他在看网络小说或者电视剧;我在微信上跟女朋友吐槽各自的老公,幻想着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在花园里铺上防腐木,买个烤肉架子,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请大家来烤东西吃。或者去外地买块地,门前有河可钓鱼,闲来种菜,按《植物大战僵尸》的规格,两排菜后面一排向日葵。

如意不如意地,日子终于也就这样过下来了,老房子住的时间长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冒了出来。漂亮有时候叼出来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老鼠,有时我吹着头发,忽地,整个卧室的电都断了,更多的时候,是房子会漏水。

每次漏水的时候,我们都像煞有介事地商量等雨季过了,要如何大修一遍房子,等雨季真的过了,想到搬家,修房子,再搬家的种种麻烦,我们又拍拍手各自干别的事去了,又吵架,和好,再吵架,有时候赌咒发誓,说下一个雨季我们绝不要再住在一起了。

雨季又来了。好死不死,这回整幢房子只有一个地方在漏水——床头。我已经吃了安眠药睡下了,迷迷糊糊被水淋醒,看见那多又是找脸盆又是叠毛巾地在忙,嘴里还以快板的节奏轻轻地哼,“当里个当”,凑近仔细听,他在唱:“大风大雨不用慌,有我为你打伞忙……”

我安心地换了一头睡下了,雨淅淅沥沥地掉在面盆里,恍惚间,我想起来我好像很熟悉这样的声音。

小时候住在外婆家的新里房子,雨天,我睡在二楼的小床上,把棉被裹得紧紧的,外婆在楼下灶披间里用小镬子给我煮牛奶,隔着一层楼,我似乎都能闻到小奶锅上面那层慢慢结起来的奶皮,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沿上,我舒服地在棉被里打着哈欠,觉得温暖而安全,又转过去看睡在大床上的外公,看他呼吸均匀,放心地想,外公外婆都还能活很久,这房子,能够永远地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