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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拉小时候就讨厌星期天。每个星期天一大早就浑身发痒,倒不是因为要去教堂——胡克和露露从来不去教堂,而是因为感觉星期一就要到了。星期天,城市里弥漫着安静的哀伤。比这更糟糕的是去康涅狄格州过周末。那时候他们偶尔会去那里度假,沙拉总是游说父母午饭之前离开,这样她就能安全到家,准备一些东西,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会渐渐聚集,沙拉能感觉到。直到现在,她都不喜欢星期天。

他们很早就醒了。丹端着咖啡,沙拉拿着报纸。报纸毫无意义地裹在蓝色塑胶袋里,是门童丢在他们家门口的。丹和沙拉不会赖床,两个人一起床,沙拉就会整理床铺,因为她讨厌床上凌乱不堪。不过,他们并不急着穿衣服。丹会打开电视,收看星期天早间播报的软新闻。他轻松随意,积极而乐观,会同时做四五件事:喝咖啡、看电视、查看e-mail、看报纸、备忘录、看手机。星期天晚上是家人聚餐的时间。当然,三十二年来也有例外情况,比如:生病、外出旅游、工作、上大学。丹能理解,他会跟沙拉一起回娘家。四个人总比三个人好,这替上帝恢复了某种平衡。他们不相信上帝,是上帝杀死了沙拉的哥哥。这个星期天,丹没有跟沙拉一起回去,他在加班。总是这样,因为工作在这个家里很受尊重,特别是丹的工作。

“你看到了吗?威斯顿家准备把房子卖掉。”露露轻快地走过来。她不喜欢坐着。她吃上两三口,就会站起来去做甜点。晚上只有自家人的时候,他们从不在餐厅吃:有正式活动的时候才会使用餐厅。他们会请来包办宴席的人,让客人到餐厅里就餐。星期天晚上,他们就在厨房里吃饭,一边吃一边聊,露露一会儿站起来去切菜,一会儿冲回餐桌吃一两口或者喝一小口水。“有面包呢,我从联合广场一家小摊上买的。差点儿忘了。”露露又站起来去拿面包。

“威斯顿家准备去哪儿?”永远的烤土豆,永远的脆饼。一切都让人很安心,星期天晚上聚餐本来就是为了让人安心。沙拉啜了一口葡萄酒。

“用我们这行的话说,威斯顿家现金不足了。”这是胡克的典型风格:不管讨论什么问题,都会用“我们这行”来指代。沙拉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是并不觉得好笑。

“空巢!”露露把面包放在桌子上。面包皮上涂满了黄油,油光闪亮的,撒着迷迭香,画着菱形花纹,“那对双胞胎大学毕业后已经离开了。只有他们夫妇两个,要那么大的房子有什么用?面包看着还不错吧?”

确实看着不错。沙拉拽住一头想撕一块,反正不是正式活动,只有自家人,餐刀就算了。面包特别黏手。“我也大学毕业了,妈妈。你们两个要这么大的房子有什么用?”

“面包撕不开的时候你撕不开面包,露露。”胡克拽住面包想撕开。

“我去拿餐刀。”露露说着,已经穿过房间去了,“这栋房子以前不是没有人给过报价,沙拉。不过我怀旧舍不得。”

“卖掉这栋房子我会觉得自己玩完儿了。玩完儿了!”胡克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你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你也不想卖掉,对吧?”

妈妈还没有拿餐刀过来,沙拉从面包上拧了一块下来,慢条斯理地嚼着。“我开玩笑的,爸爸。当然不想卖了。是威斯顿夫妇想卖。我是说,我明白了。嘿,妈妈,这面包不错。”

露露听了马上眉开眼笑,仿佛面包是她自己做的。“我知道,他们提供免费试吃,所以我才买的。免费试吃,我吃了三块呢!”

沙拉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想,真希望自己也有露露那样的新陈代谢功能。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想了,不过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继承的东西。她把鸡肉上的皮撕下来,暗暗觉得可惜,因为这是最好吃的部分。

“当然了,我们需要这栋房子举办派对。”露露说,“我喜欢这里。”

“说到我们的派对,你妈妈有个好主意。我们大家怎么都没想到,只有露露一个人想到了。”

“不知道威斯顿夫妇会去哪里。”露露用餐刀切开面包,“不是佛罗里达州吧?人们不会当真去佛罗里达吧?”

“人们真的去佛罗里达,妈妈。或许你和爸爸也应该去。到暖和的地方去。”

“只要卡斯特罗一死,我们就去古巴买房产。他什么时候死我们什么时候买!”胡克举起酒杯致意。

“真荒唐。”露露伸手去够抱子甘蓝。

“好吧,我听听看。”沙拉看了看父母亲。胡克和露露总是这样,一唱一和,“什么好主意?”

“这面包很便宜呢,才七美元,说实话,光是这些迷迭香就值七美元了。”不知道露露在跟谁说。

“唔,主意是你妈妈出的,由我来跟你商量。关于你的婚礼,你的结婚仪式,你的庆典,你应该在这里举办,就在家里,你不觉得吗?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呢?”胡克看着她,一副教授的派头。“我的意思是,不去教堂。虽然有会所,但是你和丹都不是混夜场的人,对吧?这太老套了。”

“太老套了。”露露皱了皱眉,“我是说会所。主流社会。荒唐。”

“我们不是混夜场的人。”不是只有切尔西露台酒店。沙拉还去看了其他地方:布鲁克林一家树林覆盖的老工厂、曼哈顿上西城一家低俗的舞厅。生活在市中心,最缺的就是空间和场地。空间大的地方价格昂贵,而且供不应求。这些地方明年四月份好像都订不到。“在家里?”

“你可以从我们卧室下楼。”露露说,“也可以沿着这条走道进来,再合适不过了,大家不觉得吗?省得你再去安排什么的。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了。”

事实上,沙拉当然想过在家里举办婚礼,可是她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她希望婚礼那天是他们的大日子,是她和丹的,不是露露的。

“这就是个想法,不错的想法。我是说,外面场地太贵了。”

“你考虑考虑。后院那么大,多好啊,可以容纳很多人。”

“容纳两百人,小菜一碟。”胡克说,“我知道我们会有两百位客人。”

“我觉得有三百位!”露露说。

“不会有三百位客人。”沙拉皱起了眉头。

“那就只请关系亲密的?”胡克手指敲着餐桌,像打鼓似的,“我们得把清单列出来,确保不会漏掉哪个重要的亲朋好友。你没有请婚礼策划师什么的吗?得有人替我们把把关。”

“不会有两百个,连一百个都没有,估计就是七十来个人。”沙拉算过好几次了。最少七十个,不过她还是希望只请七十来个。“我请了策划师的。很快就去跟她商量怎么安排。策划师叫维拉。就是埃伦推荐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