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黑夜(第2/2页)

可是,他还是走了,不久就被监狱大墙的阴影所吞没。在约定的时间,他再次出现在洛里先生的房间,看到老绅士正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洛里先生说,他一直陪着露西,直到几分钟前才离开她,赶来赴约。自从他将近四点离开银行,一直没有见到她的父亲。她仍隐约地希望她父亲的奔走周旋或许能救出查尔斯,但她知道希望渺茫。他已经去了五个多钟头,他会在哪里呢?

洛里先生等到十点,但是,莫奈特医生还没回来,他又不愿离开露西太久,于是安排妥定他回露西处,到半夜才回来,同时,卡尔顿单独在火炉边等待医生。

他等啊等,钟敲了十二点,但是莫奈特医生仍没归来。洛里先生回来了,既无他的消息,也没有带人回来。他会在哪?

他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并因他的迟归而几乎建立起某种微弱的希望时,突然他们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等他一进屋,他们就明白一切都完了。

他是否真的去找了什么人,或只是一直在街上穿来越去,就不得而知了。当他站着直愣愣地瞪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并不问他,因为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我找不到它了,"他说,"但我一定要找到它,它在哪里?"他的头和颈脖都裸露着,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绝望的神色,四处乱寻,并脱下外衣,让它散落在地上。

"我的凳子在哪里?我到处找我的椅子,却找不着它。他们怎么不让我干活?时间紧迫,我必须做完那些鞋。"他们面面相觑,心灰意冷。

"快!快!"他痛苦地呜咽,"让我干活,让我干活。"没听回答,他就扯自己的头发,顿着脚,像一个神精错乱的孩子。

"不要折磨一个无望的可怜人,"他发出可怕的叫声哀求着,"但是还我的活计呀!如果今晚做不完那些鞋子,我可怎么办!"完了,全完了!

要和他理论,或设法使他恢复神志显然已绝无希望,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把手放到他肩上,抚慰他,让他坐到火炉前,答应他马上就可以干活。他倒在椅子里,盯着余烬,流下眼泪,仿佛自从顶楼的那一刻起的一切变故都是过眼烟云的幻觉,或是一场梦,洛里先生觉得他完全蜕变成在德法热看护下的那个样子。

他们两个都为这景象触动,惊恐万分,但还不至于屈服于这种感情。他那被剥夺了最终希望和依靠的孤苦伶仃的女儿,使他们太强烈地感到她需要他们的帮助。又一次,他们不约而同,面面相觑,面带同样的意味。卡尔顿首先开口了:"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原本就希望渺茫。对,倒不如把他送到露西身边去。不过,在你走之前,是否可以等一下,专心听我说?不要问我为什么要作出将要作出的约定,要求将要要求的承诺;因为我有理由,一个有力的理由。""毫无疑问,"洛里先生回答,"说下去。"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椅子里的身体一直不停地摇来摇去,而且呻吟不止。他们说话的声调好像他们是在病榻边守夜一样。

卡尔顿弯身去拣那件差点缠住他的脚的外衣。这时,医生平时用来装他一天的日程表的小盒子轻轻跌落在地上。卡尔顿拉起来,见里面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我们来看一看!"他说。洛里先生点头同意。他打开它,叫道:"感谢上帝!""是什么?"洛里先生急忙问。

"等一下!我过一会会说到它。首先,"他把手伸进大衣,拿出另一张纸,"这张证明能够使我出城。看一看。你看到没有,,锡德尼。卡尔顿,英国人?"洛里先生把它打开握在手中,注视着这张诚恳的脸。

"替我保管到明天。你记得吗,我明天可以见到他,我还是最好不要把它带进监狱。""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宁愿不带。好,现在把莫奈特医生带在身边的这张纸也拿去。这也是一张证明,可以让他和女儿以及孩子在任何时候通过关卡和边界。明白了吗?

"明白了。"

"也许他是在昨天拿到的,以防最终的不测。看看上面的日子?不过这无关紧要,用不着费时去看了。把它和我的以及你自己的小心地放在一处。注意!一直到这一两个钟点前我不曾怀疑他有或可能有这张证明。它会很顶用,直到被吊销。但是它可能很快会被吊销,并且,我有理由相信,它将肯定被吊销。""他们难道有危险?""他们处于极大的危险中。他们处在被德法热太太告发的危险中。我亲耳听到她说的。今天晚上,我偷听了那女人的话,才知道他们所处情形的险恶。之后,我赶紧去见了那探子。他证实了我的担忧。他知道,住在监狱边上的一个锯木匠在德法热夫妇的控制中,他曾听到德法热太太详细讲过,他见过她",卡尔顿从不提露西的名字,"向囚犯们打手势发暗语。这很容易被看成是在谋反越狱,就会危及她的性命,,也许还有她孩子的,或许还有她父亲的,因为他们两个都曾被看见与她一起在那个地方。不要这样惊恐。你可以把他们全都救出去。""上帝也许会赐与我这能耐,卡尔顿!但是怎么救呢?""我会告诉你如何行动。这全仗你了,而且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这个新的控告明天之前不会发生,大约要到两三天之后,更可能在一星期以后。你知道这是极大的罪状,哀伤。同情一个吉洛蒂的祭品。她和她的父亲无疑会被控有这条罪,而这个女人(根深蒂固她的仇恨难以形容)会等着加上这条重罪,使自己更加笃定。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我这样专心倾听,这样相信你说的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好是,"他摸着医生椅背,"甚至忽视这个不幸的人。""你有钱,可以花钱以最快的方式赶到海岸。你已准备了一些子日,打算回英国去。明天一早备好马,这样下午两点就可以马上上路。""好!就这样做!"他的神情是这样热烈而富鼓动性,以至于洛里先生也被感染,像年轻人一样敏捷起来。

"你有一颗高贵的心。我不是说我们依靠你是再合适不过了?今夜,把你所知道的有关她的危险以及要牵连到她的孩子和父亲的情况告诉她。尤其要强调这一点,因为她会欣然把自己的漂亮的头颅放在她丈夫的旁边。"他迟疑了片刻,又接下去说:"为了她的孩子和父亲的缘故,向她强调跟他们及你一起在那时离开巴黎的必要性。告诉她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并无其他可信或可希望的了。你以为,她的父亲在这种不幸的情况中,会服从她吗?""我相信会的。""我也这样想过。悄悄地一步一步把所有这一切在这院子里安排妥当,甚至你自己也在马车里坐好,等我一到,接我进车,就立刻上路。""我想,不论在什么情形下都等你,是吗?""你手里有我的以及其他人的证件,你知道,你将留下我的座位。只要等到有人坐我的位子,就马上赶往英国!""呃,那么,"洛里先生说,紧握住他急切而坚定的手,"这并非全靠一个年迈之人,我需要一个热情的年轻人在我的旁边。""上天保佑他会在你身旁!向我郑重起誓任何事绝不会让你改变我们现在相互约定的步骤。""绝不,卡尔顿。""明天记得这些话:任何变动或迟疑,不论什么原因,就会使人无法得救,许多条生命必将不可避免地牺牲。""我会记得这些话。我希望自己能忠实地尽到职责。""我也希望能尽自己的职责。好,再见!"虽然他带着恳切而庄严的微笑说了再见,甚至握住老人的手放到唇边,但他却没有在此刻就离开。他帮洛里先生一起扶起在闪着余烬的炉前摇动的身体,给他穿上披风和帽子,引着他向前寻找他哀泣着要找到的凳子和活儿,他走在这身体的另一边,护着他一直走到那个有一颗受难的心正守着这可憎的黑夜的宅院里,这颗心,他记得他曾经那样幸福地向它表露过自己孤寂的心。他进了这宅院,独自在那里停留了几分钟,抬头望着亮灯的她的窗口。在走之前,他无声地对着它,向她祝福,与她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