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5页)

在刘川被铐在三分监区的管教办公室之后,尚未押到反省队之前,庞建东对这次发烧事件进行了现场调查,结果证实,刘川是趁梁栋离开监号,而卫生员又偷闲看报的瞬间,将体温计插到热水杯里,蓄意制造了三十八点八度的“高烧”。

由此,基本可以证实,尽管刘川以前每次入院,都是由医生当面试表,甚至亲自以手摸试,体温确实达到了三十九度以上,但这个症状,肯定同样出自蓄意假造。暂时不能证实的是,他过去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如此天衣无缝地制造出了一次又一次如此“真实”的发烧。

其实,从刘川第一次无名高热,不久又无由而退的那时起,钟天水就已经有所怀疑了,特别是这种奇怪的现象后来又重复多次,而且都发生在刘川祖孙会见谈到保外就医的问题后,事情的因果缘由,其实已经足够明朗。

对这类为逃避改造而蓄意自残或伪病的案例,钟天水见得多了,几年前有个犯人比刘川玩的还狠,一下子吞了好几根缝衣针进肚,其中有一根从食道穿出,进入纵膈,每时每刻都有刺破心脏致死的可能,后来送到滨河医院做了开胸手术,取出那些针来,才保住了那人的性命。

除了狠下一条心舍命斗勇的家伙外,还有挖空心思刁钻斗智的。五年前钟天水还在狱政科当科长时,三监区就有一个犯人,把一小片香烟盒里的铝铂系上一根细线,将线的一头拴在牙上,把系在另一头的铝铂吞进肚子,然后就嚷胃疼。到医院一做胃透,发现里面有个亮点,做了几次都有,开始以为里边有伤或有瘤,后来比较每次的图像,发现这个“伤口”或“瘤子”总在移动,这才引起怀疑,令其败露。相比之下,刘川设法让自己发几次烧,应该算是小菜一碟了。

刘川蓄意伪病,摔体温计,不服管教,数错并罚,被决定执行禁闭十五天。连续十五天在只有三米见方的监号里一人度过,无人说话,不能洗漱,饭菜简单枯燥,大小便都在屋里,自然极其难熬。十五天!这份罪也是刘川自己找的。

那时候我们都听说,刘川一到“西北角”就开始绝食,无论干警怎么说服教育,就是水米不沾,也许他那时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绝食持续到第三天早上,反省中队决定对刘川强行鼻饲。几个干警把刘川架出禁闭号,架到办公室,把他反铐在椅子上,往鼻子里插上软管,往里灌牛奶和米汤,还灌了些菜汤。据说刘川拼死挣扎喊叫,但被几个民警按住,让他的身子和头部全部动弹不得。就这样一天两次,灌了两天之后,刘川软下来了。他与其这样活受死罪,还不如老老实实自己吃饭得了。于是,就吃饭了。禁闭监区的民警没有不训他的: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

十五天后,刘川脸色苍白,眼大如灯,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西北角”。他看上去病入膏肓,皮肤粗糙,口唇生疮,连生殖器都脱皮生了疥子,奇痒难耐。他没有回到一监区,而是被送到监狱的集训队关押。集训队也叫严管队,专门集中关押抗拒改造的顽危罪犯。进入严管队的罪犯,全按五级处遇予以管理。五级处遇也称做一级严管,是对服刑人员最严厉的管束等级。

刘川禁闭前已经升为一级宽管,这一回连降五级,胸口和床头的绿牌又换上了红色的牌子。几个月前考取的计分许可证,也按规定予以撤销。一级严管除了伙食标准降低之外,还被取消了一切下棋打球之类的文体活动。自由活动也受到最大限制,除新闻联播之外,不许观看其他电视节目,不准家属探视,增加通信限制,不准打亲情电话。另外,除生活急需品外,不准购物。不过刘川账上反正也没钱了,就是准了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买这买那。

从刘川送押禁闭,到解除禁闭送到集训队严管,钟天水和冯瑞龙都没有找刘川谈话,也没有派监区其他民警找刘川谈过话。钟天水对冯瑞龙说,让他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吧。别惯着他,他这么大的人了,走什么路首先得自己考虑,别人不能强拉。

还是钟大更加了解刘川,刘川表面温和柔顺,内心实则暴烈冲动,但冲动一般保持不久。就像以前和季文竹吵架一样,吵的时候劝也没用,吵完之后又马上后悔,马上认错,马上服软认输。

按钟天水的分析,刘川思想品质的基础是不错的,只是人格个性方面有点缺陷,这个缺陷既是导致他犯罪的原因,也是造成他拒不认罪,思想固执,对抗管教的原因。在他情绪极度激动,态度极其对立的状态下,应避其锋芒,待其冷却安静后,再做工作为好。

没找刘川,钟天水却去找了刘川的奶奶。他和冯瑞龙一起去了位于昌平郊区的一所养老院,见到了刚刚搬过来的刘川的奶奶。他们本来想跟刘川的奶奶好好谈谈,关于保外就医的问题,向老人讲讲道理,只要老人思想一通,自然会配合去做刘川的工作。以亲情引路,施以感化,比用大道理和死规定正面和刘川冲突,更有效果。可他们没料到刘川奶奶刚来就患上了重感冒,情绪也非常不好。养老院的护士不让他们多呆,站在床前看了一眼,问候几声,护工就让他们出来了,结果什么也没有谈成。

钟天水给刘川的奶奶留下了一千块钱,交给了养老院。冯瑞龙见老钟送了钱,也把身上带着的三百多块钱连零带整地全都拿出来,留给了养老院。

那所养老院的条件并不太好,六个老人共住一屋。钟天水和冯瑞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感觉设施简陋,绿化不多,大概是养老院中收费最低的那种。

刘川在严管队集训了整整三个月,尽管他在这三个月当中表现沉闷,但毕竟没犯新的错误。当秋天就要到来的时候,刘川结束了集训,抱着铺盖回到了三分监区。

刘川重新回到四班,回来后根据分监区的要求,在全分监区服刑人员大会上,做了题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现身说法,以自己制造伪病妄图达到保外就医目的的行径,最终为此付出惨重代价的结局,教育警示其他服刑人员。这篇稿子是刘川在严管队写的,已经在严管队念过一次,这次再念,已念得相当熟练,当然,也相当无味。钟天水旁听了三分监区的这次大会,从刘川背书式的发言中,不难听出他已心如止水,但难以听出任何悔过的诚意。

这篇稿子后来我也看过,全是上纲上线的套话,看不出多少真实思想和悔悟过程,只有他交待的制造伪病的手段,让人听了“耳目一新”。刘川交待,他过去听人说吃洗衣粉可以导致发烧,所以他就利用洗衣服的机会,从储藏室取出他的碧浪牌洗衣粉,然后用一张纸片包了一包藏在身上,果然一吃就烧,烧一退就再吃。他也是豁出去了,一次一次的也不怕把自己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