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肾源(第2/4页)

陈庆北虽然不愿捐肾给父亲,但他积极帮助他寻找肾源。父亲这一病,他才知道需要肾移植的患者甚众。按照时间排序,轮到陈金谷起码要三年以后。他靠透析能不能维持三年,是未知数。但陈庆北认为没有钱办不了的事情,他拿出十万元加塞儿,医生果然答应只要有合适的供体,配型相符,会给陈金谷。陈庆北还与一个绰号叫麻三的人联系上了,他是做黑器官交易的,如果正规渠道太慢,由他帮忙买肾。

医院那边迟迟无动静,倒是麻三,很快给陈庆北带来消息,说有个四十二岁的男人,愿意卖出一颗肾。这人是下岗工人,母亲瘫痪在床,妻子一身病,孩子刚上大学,这些年他除了打零工,就靠卖血来维持生活。麻三说此人嫌卖血来钱慢,想卖肾得笔大钱,改善家庭经济窘状。卖肾的人开价四十万,麻三说他想从中获利二十万。也就是说,只要买家付他六十万,交易就可进行。

陈庆北一口答应了,让麻三将那人带来,进行全面体检。

那男人面色灰黄,瘦得皮包骨,像从难民营出来的。因为常年卖血,他来医院体检时,知道要抽血,惯常地喝了两碗红糖水。麻三只得将他带回去,第二天空腹再来。结果谁也没想到,那男人竟检查出了艾滋病!

陈庆北气坏了,将化验单撇给麻三,说:“他他妈的得了这病,还要卖肾,你们这不是合伙儿坑老子吗?”

麻三并不知道那人有艾滋病,他也生气,一脚踹倒那男人,骂:“你他妈的想钱想疯了吧?有艾滋病你卖鸡巴毛肾啊!”

那男人瘫在地上,爬着去捡麻三扔掉的化验单,喃喃自语着,“俺咋就这么倒霉呢?春天卖血时,俺检查还没这病呢,老天这不是不让人活了吗?”

“卖血的有几个是他妈干净的!”麻三又踹了那男人一脚,将挣扎着要站起来的他,又踢回到地上。

麻三很快又领来一个卖肾的人。

他是个大货车司机,高个儿,不胖不瘦,粗粗拉拉的,步伐矫健,看上去很壮。陈庆北问他为什么卖肾,他说你没见我的眼袋大得像哺乳期女人的奶吗?他说自己每天开着大货车跑在高速路上,连轴转,有时开着开着车就睡着了。小的车祸出过两起了,一次冲破高速路护栏,撞在农民的麦秸垛上;一次是下雪时,撞在一辆面包车的屁股上。他说麦秸垛和雪花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因为下雪,高速限速,他的车开得跟平素一样快的话,打盹儿那一瞬,大货车失去控制,会把前方的面包车撞翻了,那里可是六条人命啊!他说自己不能再冒险了,卖个肾,开家小型汽车修理铺,平平安安过日子算了!

大货车司机全面体检后,除了轻度脂肪肝,胆固醇偏高,没别的毛病。而且最最重要的,他的肾与陈金谷的,配型相符!他说自己肾好,开价五十万,陈庆北答应了他。

配型结果出来的当晚,麻三和陈庆北都很高兴,他们约上大货车司机,在一家酒楼相聚,商量换肾的具体事宜。大货车司机表示,只要五十万到他账户,他立刻就上手术台。但几杯酒落肚后,他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立刻变卦,说他不卖肾了。陈庆北以为他是有意抬价,主动说可再加五万,但大货车司机说没接电话前,他的肾是他一个人的,可以做主,现在他的肾是两个人的了,他说了不算了。原来他离婚六年,对前妻念念不忘,一直想复婚,百般乞求,就是没用;可刚才前妻打来电话,同意复婚了。大货车司机说,他失去一颗肾,身体等于少了一轮太阳,万一伺候不了自己的女人了,这个家还得散。大货车司机说完,作揖求饶,主动买单,带着要复婚的喜悦,哼着小曲离开了。

麻三气得两眼冒火,掴了自己一巴掌,连声跟陈庆北道歉,说:“哥哥,相信我,下一个绝不会这样了,我马上找第三个!要是再出事,我麻三立马把自己的肾割下来给老爷子,分文不要,你打听打听去,江湖上谁不知道,我麻三做事讲究,说话算数?”

陈庆北嘴上夸赞麻三够哥们儿,并顺势和他干了一杯,心里却开始犹豫了,毕竟黑器官的交易风险大,万一惹上麻烦,得不偿失。他回到医院,把母亲徐金玲叫出病房,道出顾虑。

徐金玲告诉他不要紧,因为陈金谷刚刚说出一个秘密,他干涸的肾源,峰回路转了。

徐金玲比陈金谷小两岁,年轻时是林场食堂卖饭的。她长得甜,嗓子甜,笑容也甜,那时龙盏镇人都叫她“甜妹”。陈金谷看上甜妹,除了她的“甜”,还有她的名字中也有个“金”字。金字累加,他们家还不得富得流油?徐金玲结婚后,陈金谷给她换了工作,去供销社当出纳员了。随着陈金谷升迁,她也一路跟着换工作,越换越清闲,等到陈金谷调到松山地委,徐金玲的关系落到一家事业单位后,提前退休了。

徐金玲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提前退休,为的是当好官太太。在她看来,一个女人把家牢牢掌握了,就是把自己的男人牢牢掌握了。她在家里,能让丈夫按时按晌吃上可口的饭菜,能让子女们一回到家,就看见一张笑脸。家里风和日丽了,家外忙活的人,才会踏实。她不工作,还有一个好处,方便收礼。那些忌讳到陈金谷办公室行贿的人,往往选择上班时间,到家里来。徐金玲像个家庭会计,每收下一笔,会分门别类地登记在册,并问清他们的诉求。因为这,她家从未请过保姆,外人在场,总归碍眼。

徐金玲觉得拿了人家的钱物,就要替人办事。她的财物登记簿上,凡是收了礼后,将事情解决了的,她就用绿颜色的笔,打上一道勾,与这道勾相连的钱物,她拿着就心安理得了。而那些悬而未决的,她会用红笔画个问号,督促陈金谷尽快办理。陈金谷也有落实不了的,徐金玲就把这样的财物看作地雷,在登记簿上标注黑色的三角号,及早排除,送还给人家。所以坊间那些有求于陈金谷的,都说他老婆徐金玲讲究,送去的东西不会打水漂。

徐金玲居家,还学会了在电脑上炒股。她炒股赔的时候多,但她每每盛装华服招摇过市,别人夸赞她衣服漂亮时,她一定会说她炒股赚着了,犒劳自己。每到腊月,是送礼的高峰,这时她空前地忙起来,送走一拨,又迎来一拨,客厅的茶桌上,摆着果盘、糖盒、茶碗和烟缸,让送礼的人感到家一般的温暖。而等到过完年,正月的时候,她会以看病为由,和丈夫去外地存钱。儿子在公安局,给她另办了一张身份证,用了个假名——徐淑琴。他们家在北戴河和三亚的房产,都在徐淑琴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