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总之,这个晚上本来是很完美的。

但是在半夜里,陆弥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她被一个骷髅一样的男人追逐,那个男人的手臂超细,手中握着一支注射器要给她打毒针,她不顾一切地疯跑,却还是被那个男人一把抓住……陆弥尖叫一声坐了起来。

冷汗从她的额头汩汩地流下来,子冲也给她吓醒了,坐起来问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并说,说出来就好了,就化解了。陆弥扑倒在子冲怀里,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子冲忙道,没事了,没事了,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陆弥说,我又梦见我哥哥了。子冲安慰她道,有些痛苦是一定需要时间来冲刷的,我们越是幸福就越是觉得对不起至亲的人,你说是不是?陆弥一边点头一边流泪不止。

这个世界还是有因果关系的。

当时陆弥在各种传闻和报道里发现了蛛丝马迹,她猜想彭荷绝对不是什么富商之女,但是肯到湘西去揭露这个秘密的人恐怕只有白拒和陆弥,他们的本意是挖出彭荷出身农家,不想却挖出一个大萝卜——原来彭荷的父母不仅是农民,她还结过一次婚,甚至有一个低能的孩子。这种大热倒灶的事是屡见不鲜的,因为选美要求必须是未婚女子,方才显出年轻女孩子的青春风采,前史洁白是最起码的要求。然而拔起萝卜带出泥,彭荷又怎么会轻饶了她的掘墓人?

彭荷有黑社会背景,这是陆弥万万没想到的,于是她为这件事情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陆弥何以就能心安?这件事她不能跟子冲说,白拒也是讳莫如深,他终是没经历过这种惊吓,以往书生意气的侃侃而谈变成了感慨,他说他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来回来去就是这一句话。

这一天的下午,陆弥是情不自禁地坐上了郊线车,天边有沉沉的深灰色的积云,郊线车仿佛驶进阴霾的天际,这果然是通往天堂之路吗?

陆弥在陆征的墓前枯坐良久。

她对哥哥说了这件事,哥哥并没有责怪她,但是哥哥说,陆弥你好好想一想,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一直以为当初你所坚持的是对的,生命犹如草芥,你可以说它很伟大也可以说它很卑微,这便是它无常的一面,决不会因为你的另嫁便挽回什么,那不是你的错。然而我死了以后,你就更不应该相信所谓金钱是万能的这回事,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硬要那样做,结果会怎样呢?你现在全看到了吧?!

哥哥还对陆弥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子冲,不是刻意要向他隐瞒什么,而是会对他造成伤害,想当初他拿出了购房款,却只是医疗费的九牛一毛,在祝延风的问题上他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现在虽说面对的是飞来的横祸,事实上他又是无能为力的,又是祝延风出面摆平了这件事,他会作何感想呢?就算他原谅了你,这也是他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无论他多么优秀和智慧,他都会自卑,我们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样的压力呢?从头到尾,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陆弥深感还是哥哥最了解自己,现在与从前一样,她只有这一个亲人。只是她没有想到,所发生的这件事虽然有惊无险,没让她染上毒瘾,但却无形中让她染上了到陆征墓地上来的心瘾,这一问题是渐渐暴露出来了。

从墓地回来之后,陆弥的心情好多了。

惊魂稍有安定,陆弥便想到她要请祝延风吃一顿饭,大恩不言谢,何况她欠祝延风的钱这一辈子不见得还得上,当然祝延风也没有让她还的意思。

祝延风在陆弥出来之后,甚至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他的这种胸襟和气魄其实令陆弥很以为然,虽谈不上刮目相看,至少对他也有一种重新认识的心意。同时就普通的礼数而言,她是应该表示一下的。

陆弥给祝延风打电话,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为了清静,陆弥找了一个毫无特色的小饭馆,因为她知道祝延风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而他们见面的主要内容并不是吃。这个小饭馆炒菜虽无特色但还精致,布置得也比较简洁而有特色,基本属于那类形式大于内容的地方。祝延风没来过这种地方,所以东看看西看看颇感新鲜。形式有时候就是内容,他说。

吃饭的时候,陆弥郑重其事地感谢祝延风对她在危难之中的援之以手,而祝延风却说,说不定是你为我挡了一劫,也不一定。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陆弥的眼圈红了。祝延风忙道:“陆弥,其实上次为你哥哥的事我挺内疚的,一度还想到你家去跟你的父母做说客,但想想这事也是越描越黑,见到我说不定他们更恨你,也只有作罢。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只能这么做,但客观上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想我也不欠你什么了吧?!”

陆弥叹道:“当然不欠了。”

祝延风又道:“你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陆弥道:“还好吧,你呢?”

祝延风沉吟片刻道:“也还好,你知道孙霁柔这个人,温良恭俭让的楷模,应该说还是好相处的。”他的语气,像评价一个公司雇员。

沉默了一会儿,陆弥还是有些艰难地说道:“……这件事,子冲并不知道……”

祝延风忙道:“我会守口如瓶的,这又算不上什么好事,难道还捅到报馆去不成?!”

陆弥心中的巨石放了下来,他们又闲聊了一些同学的近况和趣事。

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有这么凑巧,正当陆弥的神情渐渐开朗与祝延风有所交流的时候,小饭馆格外做作的木门被人推开了,随着木门上方铃铛的一声脆响,陆弥看见子冲和他单位的一班同事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陆弥可谓大惊失色,因为她跟子冲说的是晚上跟白拒去拍照片,还把要拍照片的人做了一番描绘,因那人是个艺术家,许诺在家中留饭是一种品位,云云。

情急之中,陆弥又犯了一个错误,她呼地一下站起来了。如果她始终坐着,子冲或许不会发现她,但她可能是下意识的,所以几乎是旱地拔葱一般,跟子冲撞了个脸对脸。子冲当然无可避免地看到了祝延风,这个人他曾经在许多时髦杂志上见过,相信也是过目不忘。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尴尬。

晚上回到家以后,子冲对陆弥说道:“你跟他吃饭就跟他吃饭,为什么要撒谎呢?”

陆弥无言以对,只好说道:“子冲,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干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子冲冷笑一声道:“你都不说实话,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陆弥半天不作声,子冲又道:“陆弥,你完全知道我一点也不缺乏理解力,无论是多么难言晦涩的情况,你觉得我会误会你吗?可是你骗我,这让我太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