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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客们纷纷来了。前阵子刚打仗,枪炮声轻一记,响一记,唬得他们跟缩头乌龟似的。时间长了,便懈怠了。日子总要过下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于是照着旧,自带茶壶、蒲扇、手巾,进店来,逐一摊在桌上。屁股腾挪几下,将姿势摆舒服。只等热水冲灌,话头便如茶叶一般,慢慢浸出滋味。

买水的也来了。竹壳热水瓶一搁,毛竹筹码一甩。宋梅用左手取铁漏斗,插入热水瓶口,右手执木柄铁勺,往锅里一拨、一挹。熟水顺了漏斗下去。两勺半灌一瓶。至辰时,仿佛全天下的主妇,都挤在老虎灶门前。弹格路上水渍腾腾。瓶子、铅桶、铜吊,替它们的主人排成一径,折到转弯角子上。铜吊居多,因为精明的客人老早发现,同样价钱泡的水,一铜吊抵得上俩热水瓶。

屋堂里人声聒聒。说这个的,说那个的,耳朵不够用了。几个时辰过后,客堂终于静下去。宋梅用手臂酸痛,铁漏斗一颤一颤。有人说:“小姑娘,你把我烫伤了不要紧,把水抖在外面,老板娘可要心痛了。她是最最爱钱的人,恨不得一滴水落在地上,马上变成一分洋钿。”即刻有人接话,“老板娘心里拎得煞煞清,自己人不计较,新媳妇就更不计较了。”众人哄笑,纷纷说老板娘找了个乖巧新媳妇。他们每天翻来覆去调侃这件事。杨赵氏每天都像初次听见似的,翻来覆去解释:“毋要瞎讲。宋梅用是我远房外甥女,家里房子被日本人炸了。我暂且收留着。”

待到杨仁道进屋,嚼过的玩笑又拿出来嚼一遍。“仁道,头发修干净了呀。”“仁道,穿新衣服啊,打扮起来喽。”“有了小娘子,晚上可别太辛苦。”杨仁道果然打扮过。髭须剃得干净,鬓角修得光洁。两爿溜滑的小耳廓子,听了玩笑话,间或一抖。宋梅用见状,无端气恼。杨仁道似乎察觉到了,转身走开去。众人才挪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