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情人(第4/8页)

“舅舅,我一定要摸摸你的胡子。摸不到不甘心!”

王安想,这个小鬼头可能是真想这么做的。王安还有话问她,就叫她回来说:“摸摸可以,不准揪。”

女孩把十指伸开,插到那丝一样的胡须中。她觉得如果一个女人能拥有(当然不是自己长)这么一部胡子,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就在她沉溺在胡须中时,王安问她:

“甥女儿,墙上那些小人儿,是谁画的,你知道吗?”

“是我。”

王安已经猜到是她,不过他还是佯装不信。女孩说:“这有什么可不信的。我画给舅舅看!”

她到厨下取了一块木炭,就爬到墙上作画。她在墙上就像壁虎上了纱窗,上下左右移动十分自如。王安想,长安城里那些大盗看到这孩子爬墙的本事,一定会在羞愧中死去。转瞬之间画完了一幅画。她从墙上下来,拍拍手上的黑灰说:

“舅舅,我画得怎么样?”

王安说:“画得很好。”他点点头,正要走开,忽然看到那女孩对着下沉的夕阳站着,眯缝着眼睛,笑嘻嘻地毫不防备。他便猛然变了主意,像饿虎一样朝她扑去,去势之快捷,连苍鹰捕食都不能与之相比。殊不知那女孩朝地上一扑,比兔子还快地从他胯下爬过,等到王安转过身来,那女孩已经逃到十丈以外,拍着手笑道;“舅舅和我捉迷藏!你捉不到我,明天我再来,今天可要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王安到衙门里去点卯,发现签事房里一片欢腾,那佛手串的案子已经结束。原来圣明仁慈的皇后宣布说是她走进皇上的密室,取去了那串骨珠。公差们兴高采烈地到禁军衙门去接老婆,兵大爷们说,他们未奉旨不便放人。可是,他们也说相信圣旨不时将下,公差们就可以与妻子团聚了。王安对此也深信不疑。他回家里来,洒扫庭院,收拾家具,正忙得不可开交。那个女孩忽然来了,她站在门口,挑起眉毛说:

“舅舅你在忙什么?难道舅娘要出来了吗?”王安说:“大概是吧。皇后承认是她偷去了珠子,这个案子该结了。”

女孩说:“我看未必。皇后怎么会偷皇上的珠子?难道她也是贼?”

王安笑了:“甥女儿,皇后说是她拿了珠子,想来自有她的道理,这种事情我们不便猜测。我想她老人家身为国母,一串骨珠也还担待得下,我对这案子不便关心,倒是你这爬墙的本领叫人佩服,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我天生骨头轻,从小会爬墙。”

“不管有人教也罢,没人教也罢,反正不是好本领。你把它忘了吧。等你舅娘回来,你和她学学针线。”

女孩一听立刻火冒八丈,龇牙咧嘴,状如野猫。她恶狠狠地说:“针线我会,不用跟她学。舅舅你不要太得意,也许空欢喜一场!”

王安摇摇头,不再答理她,那女孩子说:“舅舅,你还捉不捉我了?”

王安想起昨天的事,羞得满脸通红。王安到长安之前,在河间府做过九年公差,当时是公差的骄傲,贼子的克星,出手速度之快,足能捉下眼前飞过的小鸟,但是却捉不到一个小女孩。他摇着头说:

“甥女儿,你把这事也忘了吧,昨天是我一时糊涂。”

“舅舅一点也不糊涂,我就坐在这儿,你再来捉捉看?”

王安知道,她就如天上的云,地上的风,谁也捉不到。昨天他被她表面的松懈迷惑,结果大出洋相。今天他不上这个当。他摇摇头说:

“我何必要捉你?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个女孩就走出去。王安躺在竹床上,想到几天之内就可以和老婆相会了。他极力在想象中复原她的倩影,但是这件事很困难。他也为那女孩所惑。当然,不是惑于她的美色。虽然她很美丽,但是尚未长成。王安的妻子在夜里比她要美得多。王安只是沉迷于她的快捷,她玲珑的骨骼,她喜怒无常的性格,这些气质比女色更迷人。

王安影影绰绰地想起妻子在月夜里坐在竹床上的形象,她高大而丰满,裸露出胸膛,就如一座活玉雕。她在白天的凶暴,似乎全是为了掩饰在夜里的美,这好像是一个梦。可是那女孩在墙上游动的身影就在眼前,她的身子好像没有重量。像这样的人,除非她乐意让你捉住,否则你是无法捉到的。而让她把自己交到别人手里,是一件极费心力的事。谢天谢地,王安不必再为此费心了。就在王安感到轻快的时候,皇上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都是麻烦。皇后说她已经把手串毁了。皇帝只得从密室里走出来,尝试过以前的生活。但是他觉得外面光线晃眼,噪声吵人,山珍海味都不适口,锦墩龙椅都不舒适,宫里的女人浮嚣可憎,因此他又回密室去,召皇后来见面。

浑身异香的皇后到皇帝面前时,面上浮起了红晕,皇帝觉得她分外光艳照人,所以要说的话也分外难说出口。他踌躇良久最后痛苦地说:“梓童,朕知道你谏止朕迷恋珠串的苦心,朕也试图照你的意思去办。事实上,朕虽拥有六宫佳丽,除了你之外,却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女人。由于你有天生的异香,由于你对朕的厚爱,朕早已决定终生绝不违拗你的意思。但是这手串实在是朕的生命,朕一定要把它追回。朕的苦恼,希望你能够理解。”

皇后跪在他面前连称万岁,口称臣妾罪该万死,可是皇帝却出起神来。他看着皇后花一样的面孔,想起自己幼年丧母,从未感到过母亲的爱。因此当他爱上皇后之后,就有了轻微的犯罪感,每次和皇后做爱时,他感到她肉体的颤栗,就有一种儿奸母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绝不会割舍皇后,自己深入密室苦修。于是他苦笑一声,叫皇后平身。又赐她与自己同座。皇帝握着皇后的手说:

“梓童,朕已有了追回手串的办法,但是却难免要冒犯于你。自从你我结缘以来,你已为我忍受了不少痛苦。为了追回手串,朕又要你为我忍受新的痛苦。因此朕要请求你的原谅。”

皇后又到皇上面前跪下,口称她能够身为当今的国母,全赖皇上的厚恩,她愿为皇上做一切事,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追回手串,因为它已经被毁掉了。皇上对这种说法感到厌倦,挥手叫皇后离去。然后在蒲团上静坐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想:皇后已经为他忍受过不少痛苦,再让她忍受点也无妨,这就如顽童烦扰母亲时那种模糊的心境,既然她能受得了生他的痛苦,还有什么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