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去吧,SWEET HEARTS!(第2/7页)

  很多中班夜班,我都是坐在休息室里,忍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有一度,我很想打他一顿,给自己消消气,但我从来没打过醉鬼,这不是男人干的事,但要找到他清醒的时候又谈何容易?

  有一天半夜,一个女人打电话到休息室,我接的电话。这女人在电话里喊:“郭大酒缸呢?他答应今天跟我去结婚的,怎么没来?”此时郭大酒缸正躺在地上打呼呢,我踢了他一脚,他纹丝不动,我只能对那个踩空了楼梯的新娘说:“他喝醉了,我叫不醒他,有本事你自己来弄醒他吧。”

  后来等他醒了,我告诉他这件事。他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该死,把登记结婚的事情忘记了。”然后他握着我的手说:“兄弟,你真够意思。”我的手被

他一双糙手捏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我从来没把他当兄弟看,我只当他是个会说话的酒缸。

  有一天,郭大酒缸很清醒地跑到我眼前说:“小路,我辞职啦。”我说:“你是被开除了吧?”他摇头说:“我真的辞职啦,我发财啦!”我很不解,他就说:“你是我兄弟,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女人买股票发财啦,现在我也发财啦。”那时候我听说很多人买股票发财的,他女人是做服装生意的,手面上有点小钱,买了股票,小钱就会变成大钱。我问他:“发了多少财啊?”郭大酒缸伸出三根手指说:“三百万。”我吓了一跳,三百万!那确实不用再来上班了。后来他拍着我肩膀说:“兄弟,再见,以后混不下去就来找我。”我心想,操,你这个王八蛋也不请我吃顿饭,就这么跑了。

  二OO四年的时候,我回到戴城去看我妈。半夜里出去办事,回家路上,有个喝醉的人抱着电线杆在吐。那天风很大,我走路的时候有点走神,结果他吐出来的东西飘到了我的裤子上。我大怒,把他揪过来一看,竟然是郭大酒缸。这时有个穿西装裙的姑娘从酒楼里跑出来,连声对我说抱歉,然后扶住郭大酒缸。喊他:“郭总!郭总!”郭大酒缸醉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问那姑娘:“什么郭总啊?开什么公司的啊?”姑娘说:“房产公司。”我说:“我操,发大了。我问你,你是他老婆还是二奶?”姑娘红着脸说:“我是助理。”

  我看她挺漂亮的,而且会害羞,就笑着说:“这个鸟人以前我认识,天天喝醉,现在还喝二锅头?”姑娘说:“喝的是茅台,今天陪投资商的人吃饭,郭总很少喝醉的。真是抱歉啊,既然是老熟人,那您留张名片吧,我转交给他。”我说:“不用啦。”我把郭大酒缸扶正。端起他的脸,他已经认不出我了。我说:“不错啊,西装是阿玛尼的,领带是什么牌子的?”姑娘说:“不知道。”我想了想,本来应该抽他两个大嘴巴,以示留念,但我一时找不到当年在糖精车间打人的心情,我拍了拍他的脸,就当自己抽了他的嘴巴吧。打人和做爱一样,十年前欠下的债,十年之后必然是一笔勾销,否则就是强奸犯,就是流氓土匪。

  有关我九四年的私生活,用一句话来表述:性生活非常紧张,处于大涝之后的大旱。这种滋味非常难受,如果还是个处男大概会好过一点,可惜时间不能倒退,即使倒退,我仍然不会是个处男。倒三班使我的性欲降低到了一定程度,但我毕竟不是太监,适应这种节奏之后,加上春天适时地来临,我又成了一个性苦闷,只是苦闷的内容不一样,过去是想象,现在是回忆。

  那年我二十一岁了,照正常的标准,我可以找女朋友,但还不能及时地与之发生性关系,只能逛逛马路,看看电影,谈谈理想。这一点很让我悲痛,曾经大涝难为水,有几个亲戚想给我介绍女朋友,都被我回绝了。我可没心思再陪姑娘逛马路,我逛够了。我妈很着急,问我,是不是倒三班很累,连女朋友都谈不动了。我说不累,但我又要上三班又要读夜大,时间不够分配的。我妈就很感动,认为我开始懂得珍惜时间了,她对我的支持就是给我洗内裤,洗到特别脏的,也不说我下流,因为这是不谈女朋友的代价。

  九四年春天,我在厂里上三班,晚饭和夜宵都是在食堂里吃一碗面,并不是我爱吃面,而是那米饭没法吃,全是白天的剩饭,又硬又冷,吃下去胃痉挛。其实那面也很差,都是食堂里用轧面机轧出来的,粗的地方像筷子,细的地方像钓鱼线,咬在嘴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它毕竟是热的,而且还带点汤水。

  有一天傍晚,我去食堂里吃面,周围稀稀拉拉有几个上中班的工人。我把搪瓷盆子扔进窗口,又扔进去几张塑料饭票,过了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出来了。我坐在那里稀里哗啦吃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汤水之中还有一块排骨。我觉得很纳闷,对着排骨看了半天,然后就把它吃了下去。第二天傍晚,照样如此,一碗面之下藏着一块排骨,我没再犹豫,干净利索地干掉了它。到了第三天,我吃完了排骨,刚想拎着盆子走人,秦阿姨出现在我的面前。

  秦阿姨说:“路小路,排骨好吃吗?”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完蛋了,秦阿姨不知道给我物色了一个什么样的对象。秦阿姨说:“那个下面的小姑娘,你认识吗?”我说我不认得下面的。也不认得上面的。秦阿姨说:“不是上面下面,是下面条的小姑娘。”我继续摇头,下面条的我也不认识,我就认识你们那操蛋的面条,到死也不会忘记。

  秦阿姨说:“就是那个胖胖的短头发的,脸上有点雀斑的,她叫蒯丽。”我捧着脑袋用力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个姑娘站在炉子旁边下面条,全身都被热气包围着。我不可能看到她的雀斑。秦阿姨说:“就是她!人家小姑娘对你很好啊,免费给你吃排骨。”我说:“噢,排骨就是她放的啊,我还以为天上掉下来的呢。”秦阿姨说:“你不要装傻充愣的,告诉你,蒯丽是我们食堂的一枝花,她看中了你。你呢?就是一个造糖精的……”我说:“对啊,我一个造糖精的,她为什么要看中我?”

  秦阿姨凑在我耳朵边上说:“那次你大闹会场,蒯丽都看见了,她很喜欢你这样的。”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天下还有喜欢杀胚的姑娘,真出乎意料。秦阿姨说:“我也劝过她,她就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没办法,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只能敷衍说:“是啊,敢爱敢恨也是一个优点。可这都去年的事情啦,怎么今年才托你来说合?”秦阿姨说:“去年她有男朋友的,今年被人家甩了。”我听了这话,双眼一闭,心里觉得悲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