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第2/7页)

卫生间就在隔壁,她终于进去了,我守在门口。她出来后,没有反抗,她很聪明,知道反抗一个精神病患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然后她给孩子换了尿布,我早就准备了许多一次性的尿布了。“吃早饭吧。”

“请你出去。”她对我说。

我继续说我的故事,那天我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喝下了米兰给我的咖啡,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已是第二天自己家中的床上了。我努力地想要记起些什么,但什么也没留在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米兰的名字和浓烈的咖啡味道。我有些恶心。

过了一个月,我瞒着父亲,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了一次他的办公室,但在顶楼那间房间却紧锁着房门,人去楼空。我回到家,几次想开口问他,但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他的目光与我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直到一年以后,父亲带回来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是个男孩,长得很好,他告诉我,这是我的孩子。

我没明白过来,我的孩子?我自己差不多还是个孩子呢。

父亲严厉地对我说:“你忘了一年多前是谁把你从我的办公室送回家的吗?”

我记起来了,但我不知道这与孩子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个白痴,我对你太失望了。”父亲大声地呵斥着我。

这方面的知识我当然懂,但——

“你难道不认账?”他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他说,“你不能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小畜牲。”他很喜欢这样骂我。

“我必须要承认吗?”

“是的,要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小畜牲。”

我认了。

父亲还带回来一个奶妈。他把孩子放在他的房间里,一回家就抱起孩子,快乐地逗弄一番。我却有些手足无措,反而总和我母亲呆在一块儿。她显得更老了,忧伤刻满了她的额头,令我一阵伤心。

我提出想见一见米兰。但遭到了父亲的拒绝,他又一次狠狠教训了我一顿:“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见她,你伤害了她,她永远都不想见你。”

听了这话,我又一次浑身发抖,我开始发作了,在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之前,我又吃了父亲的一顿拳脚。

一个月以后,我被精神病院放了出来。

我开始讨厌回家,也许的确是有些如我父亲所称的小畜牲的品行了。这些天,除了见到父亲愉快地抱着孩子,就是窥见母亲在偷偷地流眼泪。我一刻也不愿意多呆,父亲似乎也由我去了。我放浪于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想起了一个催眠师,过去他曾经为我治疗过,效果非常好,但由于他是无照行医,所以治疗中断了。但我相信他,我按着他过去留给我的地址找到了他。这回却迟迟地没有进入催眠状态,我的意识在挣扎,在抵抗,仿佛是一场激烈的战争,他和我都用尽了全力,终于,他占领了我,我脑中的一切都倾泻了出来,包括我有意识的无意识的,还有我记忆与灵魂深处的。

催眠完了以后,他和我都满头大汗,他告诉了我答案。

回到家,父亲不在,去了浦东的工厂。我找到了母亲,她一天比一天老,我伏在她肩头哭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一见到我,她也哭了,我们就像是有了某种默契,一见面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

“妈妈,你一定知道真相。这孩子不是我的。”

“不要胡说八道。你是一个大人了。”

“妈妈,我现在很清醒,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说出来吧。”

母亲看着我,她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告诉我——

这孩子是我的弟弟。

我把门锁好,下了楼。楼下那个讨饭的瞎子,似乎注意起了我,他瞎了的眼睛有些可怕,而他那脏脏的脸和衣服让我在他跟前站了好久,我把一张100元的钞票在手里揉了半天,最终却塞回了自己的口袋。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让他在内环线高架上转一圈,这令司机很高兴。我在车上给父亲打了电话。

“爸爸,孩子在我手里。”

“小畜牲,马上带孩子回家。”

“米兰也在我手里。”

电话里的父亲沉默了一会儿。

“儿子,你病了,你该去医院。”

“对,我随时随地都会发作的。”

“好的,你先回家,带你儿子回家。”

“不,应该说是我弟弟。”

父亲又沉默了很久。

“你都知道了?”

“我恨你。”

“儿子,对不起,回家吧。”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我什么都明白,你也明白,我弟弟是我最大的敌人。”

“儿子,你想怎么样?”

“给我500万。”

“好的,我把我工厂全部转让给你,还不止这个数。”

“不,我要现金。支票也不行,一定要现金。把厂给卖了吧。”

“儿子,你真的该去医院看病了,这工厂是爸爸的心血,是留给你的,我现在就写声明,把工厂的所有股份都转让给你,它可以为你赚更多的钱。儿子,你快回家吧。”

“爸爸,我现在,无法保证我弟弟的安全,他很小,他很脆弱。”

父亲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在电话里向我大吼起来:“小畜牲,早知道今天,在生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扔了,你不会向你弟弟下手的,你不会的。”

“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好的,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还会打电话给你的。再见,爸爸。”

“不,不……”父亲还要和我说话,似乎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在他心中占据那么大的位置。我关了手机。桑塔纳继续在高架上飞驰,许多高楼从我的眼角边后退着,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父亲曾经很爱我,在他和母亲没有钱的时候,他们都是普通的工人,我们的生活过得平凡但却幸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精神很正常,父亲常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带我出去,没有什么更多的娱乐,但我们都能感到快乐的含义。后来父亲从商了,我的精神也开始出现了问题,他无暇管我和母亲,于是就把我甩在了精神病院里,我就在那儿度过了少年时代,母亲每天都来看我,父亲却很少出现。我的病情日益恶化,发作的时候有暴力倾向,曾有一个医生遭到过我的攻击,弄得头破血流,而事后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和父亲的关系开始疏远,确切地说,我成了他的耻辱,他从不敢对别人提起我。我能从他看我的眼神中发现那种极端的厌恶。越是这样,我的精神就越是遭到伤害,我讨厌他的工厂,讨厌他的汽车,讨厌他的钱。

桑塔纳开下了高架,我的心也被拉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