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国宝失窃

这是1997年的秋天,香港回归刚满百天。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但即便在这座城市待了那么久,我对这里依然不够了解。就像南京自古有“春牛首,秋栖霞”的俗语,我却从未去过那驰名天下的栖霞山。

我缩着脖子走在马路上,阵阵寒风还是往我衣服里面灌,整个人就像开了辆敞篷车一样。我有些后悔穿上了那件在箱底压了十几年的中山装,一边怪自己没长得高大一些好撑起这衣服,一边想着酒店门口那块“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破牌子。

不过只要想到马上就要成交一笔大买卖了,心中就好像有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

我姓胡,从小没爹没妈,在孤儿院里长大,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给我取的名字,居然叫胡闹!

都说人如其名,我顶着这倒霉名字活了二十八年,果然就没个正形。我所做的事,说好听点叫倒腾古董,说难听点就是贩卖假货。

古董这行当,新中国成立后就一直沉寂着,尤其是“文革”那会儿,不少好东西都没能逃过灭顶之灾。直到改革开放后古董业才慢慢复苏,市场经济让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于是这群人便迅速推动了古董业的发展。

不过真正的古玩,却不是随便就能玩的,这里面的水非常深。真好这口的人少,凑热闹的人多。外行人可能不清楚,但内行却是心知肚明:甭管是摆摊的还是开店的,十品九赝,想找真货很难,想找值钱的真货更是有如万里淘沙。

所谓赝品,就是假货,行内俗称“瞎货”,有些地方也叫“新家生”,意思就是东西年份不够,以新充旧。

听着简单,实际上里面却是大有文章。和别的行业不同,古董行业里那些能造假做旧的人,都是受人尊敬的,因为这是手底下才能见真章的功夫活。

路边摆摊装农民,拿几件破铜烂铁说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那种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专骗完全不懂的老百姓。我们古董行业最不齿这种人,因为他们纯粹就是骗子,只会利用人们的无知和贪心。那些只是糊上了一层泥的东西,连称为“赝品”都不配。

所以很多有心的行内人如果遇到这种骗局,都会上去拆穿一下,这也算是为了维护古董业的名声。

赝品不是到处都能看见的,尤其是一些能以假乱真让人迷了眼的上等赝品,基本都在古玩市场里。最有名的当属北京的潘家园和琉璃厂了,洛阳的潞泽、上海的城隍庙,还有我们南京的夫子庙和朝天宫,也都是闻名遐迩的古玩市场。

经常会去古玩市场淘换的,都是多少懂一点的人,不然也没这个底气。这些人希望能在无数商品中慧眼识珠,以便宜的价格买到值钱的东西,这叫“捡漏”。但这漏可没那么好捡,往往以为捡漏了,却都是被赝品忽悠了还浑然不知的,这种上当叫“打眼”。

有赝品,自然就会有制造和贩卖赝品的人。在如今的中国古董市场,这已经是一条十分成熟的产业链了。

不过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喜欢单干。货是我自己仿的,也是我自己卖的。而且我一不卖给老百姓,二不卖给收藏家,我的目标就是暴发户和外国人。

像我这样的人不多,但是我们通常不屑于小打小闹,干的都是大买卖,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知从何时起老外都喜欢来中国买古董了,兴许是八国联军那会儿养起来的臭毛病?其实古玩市场基本上是见老外就骗的,这都不骗天理难容啊。但时间久了老外也都学乖了,知道那种地方去不得。于是就出现了一类人,他们专门给老外物色好货,然后再牵线搭桥。

这类中间人被称为“拉纤”,是两头拿佣金的,一般卖方三个点,买方两个点,所以也叫“成三破二”。不过专做老外的“洋拉纤”,买方收得会高一点,毕竟老外都有钱。

今天我要去见一个日本佬,是个叫老九的“洋拉纤”给我介绍的,听老九说这日本人很有来头,好像是日本一个什么大财团的继承人,特别喜欢中国古董,只要东西正,价钱完全不是问题。

所以我这次就特意好好准备了下,打算狠狠地宰那日本人一刀,就当是为大屠杀时屈死的先人们出出气。

这个日本人住的地方,是南京的地标性建筑——金陵饭店,它也是南京的第一高楼。这里对普通南京人来说,始终是个望尘莫及的高档场所。

上次我就是因为穿得不体面直接被门童给挡住了,这次我都穿上中山装了,他要再敢拦我我非得跟他急。

万幸,这次的门童和上次那个不是一个人,也没拦我。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人阴阳怪气地大声道:“这年头是谁都能进来了是吗?服务员呢?懂不懂规矩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面放!”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有个脖子上戴着条狗链一般粗的金项链的胖子正朝我走过来,虽然穿着笔挺的西装,但那油光锃亮的大秃脑袋还是让人感到恶心。我心中不禁暗骂一句“倒霉”,表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笑脸迎了上去:“哟,这不是丰哥吗,这么巧啊。”

此人姓丰,外号“疯子”,以前是个黑道打手,得势之后不知怎的就开始做起古董买卖来了。因为有黑道背景,为人又心狠手辣,所以大家都忌他三分。据说前几年朝天宫有个小铺子,老板有件祖传的青铜器,被丰哥知道后便要强买下来,这老板死活不肯,岂料第二天一早这老板就接到一通电话,说他上技校的儿子被人打成重伤进了医院。老板前脚刚到医院看见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后脚就有几个流氓来了,还带来一张借条,说是他儿子找他们借了二十万元高利贷,上面还有他儿子按的手印。老板彻底傻了,明知道这是丰哥安排的,却也无可奈何,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只得把那祖传的青铜器拿出来“抵债”。

这种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丰哥这人就是金陵古董界的一霸,除了几个有势力有后台的大铺子之外,谁见着他都得躲着走。可偏偏今天我就碰上了,还躲不掉,因为他刚才那冷嘲热讽的话就是在说我。

果不其然,姓丰的走到我面前,骂了两句娘后,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膀,那力道大得我差点站不稳。“胡闹,你小子来这儿干吗呢?瞧你那穷瘪样儿,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