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父亲带那个穿和服的女人回家仅只一次。但他们的关系并非从此一刀两断,反倒是父亲夜里出门的频率增加,夜不归营的次数变多,而我也习惯了独自一人过夜。

诊所的生意连我看来也觉的清淡。偶尔有事到诊所去,候诊室里常常空无一人,只有柜台的小姐闲闲无事。

即便如此,当时的父亲还是一脸愉悦,穿着派头,上理发店的次数也增加了。

某天夜里,我听到父亲在讲电话,对方似乎是个女性。

“我就叫你早点辞掉店里的工作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辞职?”父亲压低声音说,但我还是听见了对话的内容。

“倒也不是现在马上就要结婚,可是那是迟早的。我没骗你,我是认真的。所以志摩子,尽早辞掉工作吧!听到没?拜托你了。”

我听到父亲的话,大吃一惊。母亲离开才没多久,但父亲似乎是来真的。

要是现在的我,就能给当时的父亲许多建议,但还是孩子的我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我猜想,对方应该也像父亲一样,是打从心里爱着父亲的吧。

某一个星期天,我切身感受到父亲日渐加深的爱意。

“喂,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稍晚的早餐时,父亲开口说。

我问父亲去哪。

“银座。去买东西。买点什么给你吧。然后去吃点好吃的。”

我乐翻了。父亲好一阵子没有带我出去了。

我想,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去银座。高级的店家栉比鳞次,打扮光鲜亮丽的大人昂首阔步。整条街充满了活力,一切的事物看来都金碧辉煌。我完全无法想象这和自己平常生活的世界,是连接在一起的同一个空间。

“如何,这条街很壮观吧?”父亲边走边说。

“和幸变成大人之后,一定也要有本事在这条街上购物才行。”

我点着头,环顾四周。心想,来到这里就证明成功了吗?

虽然说要购物,父亲却先进了咖啡店。店里排着皮革椅,一些看来福态的客人谈笑风生,女侍者身着轻飘飘的围裙。这让我想起了母亲从前说过的话,她说她实在搞不懂为一杯咖啡付好几百元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当时是我第一次踏进咖啡店。

父亲点了咖啡,他看我慌张失措地不知道该点什么,于是建议我点柳橙汁。

送上来的柳橙汁,比起我之前喝过的任何果汁都要美味。而它们竟然同样适用柳橙汁这个名称,简直令我感到不可思议,喝起来完全是天差地远。我用吸管小口啜饮者。

过没多久,店里出现了一位女性,是那个之前穿和服的女人,不过此时她身上穿的不是和服,而是质地轻薄的连身洋装。或许是头发放下来的关系,她看起来比之前见面的时候更为年轻。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她笑着说,在我们的对面坐下。

“不会,我们也才刚到不久。”父亲回答。他的语调比平常更为轻快。

她点的是柠檬红茶。父亲在茶送来之前,再度为我们彼此介绍。但说是介绍,其实只是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志摩子”,所以直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她姓什么。

父亲滔滔不绝地说我的事,像是擅长什么科目、喜欢什么游戏,还有我的个性如何。听着父亲说话的内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因为跟我差太多了,简直无法想象那就是我。譬如我的擅长科目,我想父亲的记忆大概还停留在我小学低年级的阶段。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已经十二岁,却还在玩怪兽游戏的幼稚小孩。

父亲大概是想将我当做一个“天真好应付的小孩”介绍给志摩子吧。大致上,谈话过程中我都低着头,只是偶尔在喝饮料的同时,顺便抬头瞄志摩子的脸一眼。不知道在第几次的时候,我和她的视线对上了,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于是我满脸通红,慌张地低下头。

“只要你喜欢,爸爸都买给你。”走出咖啡店后,父亲对我说。

我说,我想要音响。当时我对音乐开始感兴趣。

“好,就买给你。”父亲铿锵有力地说,开步往前。

可是父亲的脚步,却先停在高级珠宝店前。志摩子勾着父亲的右臂,不知道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那么,我们就去瞧瞧吧。”父亲意气风发地点头,接着就被志摩子勾着手臂,步入了店内。

店内是一个令人目眩的世界。展示柜里陈列的物品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店员的身上也具备了之前我不曾接触过的高尚气质。店里充斥着唯有被挑选出来的菁英才能在场的优越感。

店内有一处放置接待用沙发的场所,父亲叫我在那里等候。女店员拿给我饮料和巧克力。从店员的样子看来,父亲他们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家店。

身着灰黑色上衣的男店员与父亲他们应答着,但主要在交谈的却是那个店员和志摩子。父亲只是不时颔首,听着他们的谈话。

志摩子让店员接连将戒指、项链排放在展示柜上,并且一一地拿在手上实际试戴,接着询问父亲好不好看,而父亲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还不错啊。”

花了好一段时间,志摩子获得了戒指、项链、耳环之类的首饰。刚得到一堆礼物的她,心情自是好得没话说,而父亲也像是让情人瞧见自己威风的一面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志摩子才刚买完一堆珠宝,一走出店门口却又对父亲说:“人家好想要诞生石唷。手上一颗也没有怪寒酸的。”

“好,下次来的时候再买给你。”

“真的?你最好了。”她紧紧地勾住父亲的手臂。

我曾听过志摩子的生日是五月。但我不知道父亲事后是否信守承诺买了祖母绿给她。

走出珠宝店后,这下换进了和服店。我等得不耐烦,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要买音响给我,但父亲似乎没有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当时的父亲心里,说不定正在为成功地将情人和儿子介绍给彼此认识而感到喜不自胜呢。

志摩子在和服店也是东穿西戴,最后买了看起来最昂贵的和服及衣袋。和服店的老板满脸笑容地对父亲点头哈腰,连声道谢。

接着,父亲的脚步总算走向电器行。但惊人的是,就在我选音响选到一半的时候,志摩子竟对父亲小声地说:“人家想要新的电冰箱。”

“耶?电冰箱你不是有了吗?”

“我想要大一点的嘛。你也知道,我平常又没办法去买东西,人家想多买点东西存起来,以免你突然来的时候没东西吃嘛。”

“原来如此。”

不消说,买完我的音响之后,父亲自然又前往了电冰箱卖场。

我无从得知父亲究竟在那个女人身上花了多少钱。父亲几乎天天到银座的高级酒店报到,而且包含奢侈品在内,负担她全身上上下下的行头。一个月的费用换算成今天的物价,恐怕不会低于两百万日元。除此之外,还要给母亲赡养费,可以想象父亲的经济负担并不小。重点是诊所的生意依旧不尽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