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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期天的早晨,托比·伊斯特哈斯抵达时,出乎意料的,阳光吸引了一小群井然有序的棋赛爱好者,或站或坐在棋盘旁。在人群的中央,离托比站立之处六英尺远的地方,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身影,是苏联驻波恩大使馆的领事(商务)安东·格里高利耶夫。他从工作与家庭间偷得浮生半日闲,正透过脸上的无边眼镜,追随着棋手的每一步动作。格里高利耶夫的背后,站着史柯戴诺和他的伙伴狄·席尔斯基,监视着格里高利耶夫。棋手很年轻,留着胡子,轻浮易变,即便不是学艺术的学生,也是希望其他人认为他们是。在众人的凝神注视下,他们异常兴奋地进行着殊死决斗。

托比以前也曾如此靠近格里高利耶夫,但这苏联人的注意力从未像此刻这般专注于某处。带着战斗来临前的宁静,托比估量着他,再次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看法:安东·格里高利耶夫并非实战人员。他着迷似的全神贯注,随着每一步棋的移动流露出毫无掩饰的率真表情,在莫斯科中央的钩心斗角之下,这样的天真神态绝对不可能幸存。

托比自己的外貌,也是这天另一桩可喜的机缘巧合。他无视于波恩的周日气息,穿着深色外套,戴着黑色毛皮帽。因此,在这个事出突然的关键时刻,他看起来确似计划缜密,连最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的:他是个有地位的要人,在周日稍事轻松一下。

托比深色的眼睛抬起,望向大教堂的领地。负责载他们离开现场的车辆已准备就绪。

一阵笑声响起。一个留胡子的棋手夸张地举起他的皇后,假装棋子重得吓人,踉跄几步,呻吟着放下。格里高利耶夫看见这出乎意料的动作,脸色一沉,皱起眉头。托比点头示意,史柯戴诺与狄·席尔斯基一左一右地逼近格里高利耶夫,史柯戴诺的肩膀甚至已碰到他,但他丝毫未注意。其他的跟踪者随即开始在人群中漫步,在史柯戴诺与狄·席尔斯基背后形成第二个编组队形。托比并没有多作等待。他直接站到格里高利耶夫面前,微笑着举起帽子。格里高利耶夫报以微笑,不太确定的微笑,他或许以为对方是不太有印象的外交同僚,并举起帽子。

“你今天好吗,领事?”托比用俄文问,语气诙谐十足。

格里高利耶夫更为疑惑,他说,谢谢,很好。

“我希望你还喜欢周五小小的乡间郊游。”托比仍然用轻松却相当平静的声音说,同时把手臂滑向格里高利耶夫。“我们在此地的一些高贵的外交使节团成员,对图恩的旧城不够欣赏。依我之见,图恩的古色古香值得一游,银行的服务更值得推荐。你难道不同意吗?”

这段俏皮的开场白够长,也够烦扰,让格里高利耶夫无力抵抗,就这样被带到人群边缘。史柯戴诺与狄·席尔斯基紧随其后。

“我的名字是寇特·塞贝尔,先生。”托比贴着格里高利耶夫的耳朵说,手仍抓着他,“我是图恩的波恩标准银行首席调查员。我们对于阿道夫·葛拉瑟博士在敝行的私人账户有些问题。你必须假装你认识我们。”他们仍在走动。在他们背后,跟踪者形成交错的队伍,像是随时待命准备发动奇袭的橄榄球球员。“请不要引起注意。”托比继续说,一面注意着让格里高利耶夫跟上他的脚步,“如果你能为我们拨出一个小时,先生,我相信我们就能摆平这些事,不至于对你的家庭或事业上的地位造成困扰。拜托。”

在秘密情报员的世界里,安全与绝对冒险之间的墙界几乎不存在,只有一张吹弹可破的薄膜。他可能诱捕一个人许多年,养肥对方,就为了这个关卡。但这个关卡本身——“是吗,不是吗?”——就是个跃进的分界点,不是大获全胜,就是溃不成军。有那么一瞬间,托比觉得他已看见溃败近在眼前。格里高利耶夫停下脚步,转头瞪着托比,脸色苍白似病人。他下巴仰起,张开嘴,吐出抗议的咒骂。他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想恢复自由,却只是让托比抓得更紧。史柯戴诺与狄·席尔斯基左右游移完全堵住了可能的逃跑路线,但车子仍在十五米外,对托比来说,要拖着一个矮胖的苏联人走过去,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此时,托比出于直觉,继续说着。

“这里有些违法的事,领事先生。严重的违法。我们有一份关于你的档案,读来令人悲叹。如果我把档案放在瑞士警方面前,全世界所有的外交抗议也无法让你免于最不堪的公开羞辱。我更不必提醒你,这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什么样影响。拜托。我说,拜托。”

格里高利耶夫还是一动也不动。他似乎举棋不定,不知如何反应。托比推着他的手臂,但格里高利耶夫坚若岩石,对施加在他身体上的压力似乎毫无知觉。托比更加用力推,史柯戴诺与狄·席尔斯基也挨近前来,但格里高利耶夫似乎有着精神病人的顽固力量。他的嘴张开,似乎正忍气吞声,只目光愚钝地盯着托比。

“什么违法的事?”他声音里的惊吓与平静,还让托比抱有一线希望,但他粗壮的身体仍然僵直不动,拒绝前进。“你说的葛拉瑟是谁?”他声音沙哑地追问,仍然是惊魂未定的语气。“我不是葛拉瑟。我是外交官。格里高利耶夫。你说的那个账户,完全是正当合法的。我是商务领事,我有豁免权。我也有权利拥有外国银行账户。”

托比使出最后也是仅有的撒手锏。那笔钱和那个女孩,史迈利说,那笔钱和那个女孩是你惟一能玩弄他的筹码。

“关于你的婚姻,也有个小小的问题,先生。”托比又显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我要警告你,你在大使馆里拈花惹草的风流韵事,可是会让你的家庭面临极大的危险。”格里高利耶夫瞪大眼睛,嘴里喃喃念着“银行职员”——到底他是在怀疑还是在嘲弄,就不得而知了。他闭上眼睛,嘴里反复念着,而这一次——根据史柯戴诺的说法——语气里带着格外鄙夷的意味。但他又开始向前走。车子的后门已打开。支持的车辆等在后面。托比絮絮叨叨地讲着瑞士银行账户滋生的利息应先扣缴所得税之类的废话,但他知道格里高利耶夫根本没在听。狄·席尔斯基迅速超前,跳进车子后座,史柯戴诺把格里高利耶夫塞进车里,自己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关上车门。托比坐在前座;开车的是梅纳兹哈根家的一个女孩。托比用德文告诉她放轻松,看在老天的分上,别忘了这是波恩的星期天。别让他听见英文,史迈利这么嘱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