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人名堂 12(第2/2页)

摩西·里弗林正在等他。他是位圆墩墩的胖学者,留着大胡子,说布鲁克林口音的希伯来语。他的专业研究领域不着眼于浩劫的幸存者,而是着眼于它的施暴者——那些为纳粹屠杀机器效力的德国人,和数以千计的非德国帮凶,这些人曾经自愿而热烈地投身于毁灭欧洲犹太人的运动。他还受雇于美国司法部的特别调查司,担任顾问的职务,负责编集整理证据,指证纳粹战犯,在以色列搜寻幸存的目击证人。里弗林如果不是在大屠杀纪念馆里查找档案,就是在亲身探访幸存者,寻求他们的记忆片段。

里弗林带着加百列进入档案馆,来到主阅览室。这个地方拥挤得令人惊讶,室内采光很好,一座座直达天花板的落地窗,俯瞰着西耶路撒冷的山丘。有一对学者正弓着身子坐在敞开的书本前。还有一人呆呆地盯着缩微胶片阅读器。加百列建议找个更私密的地方,于是里弗林带他来到旁边的一间小屋里,又关上了厚厚的玻璃门。加百列说的故事略去了保密的部分,却又足够详尽,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的内容。他向里弗林展示了他在奥地利收集的所有材料:国家档案馆的文件、照片、手表,还有那枚戒指。加百列展示了戒指内圈的镌字,里弗林认真地读着文字,仔细查看。

“不得了啊。”他轻叹道。

“什么意思?”

“我必须到档案库里搜集些资料,”里弗林站了起来,“需要花些时间。”

“要多久?”

档案管理员耸耸肩:“一个小时吧,也许更快些。你以前来过纪念馆吗?”

“上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

“去走走吧。”里弗林拍拍加百列的肩,“一个小时后回来。”

加百列沿着松荫夹道的甬路走着,一路顺阶而下,来到了昏暗中的儿童纪念碑。五支蜡烛被一面面镜子复制得无法计数,构成了一条群星烁烁的银河,扬声器播出的录音念唱着每一位死者的名字。

他从星光里走出来,重新走进璀璨的阳光,接着又走进了“纪念堂”。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长明火面前。在闪烁的火光中,在黑色的玄武岩上,镌刻着历史上最丑恶的名字:特雷布林卡、索比堡、马伊达内克、贝尔森、切尔姆诺、奥斯威辛……

在人名堂里,没有火光,没有塑像,唯有浩瀚无尽的文件夹,其中是一页页见证实录,每一页都是一个牺牲者的故事:姓名、出生地、父母的姓名、居住地、职业、死难地。有位名叫硕莎娜的女士检索了数据库,找到了加百列的外祖父母:维克多·弗兰克尔和萨拉·弗兰克尔。她打印出来,面色伤感地交给加百列。在每一页的页底,都标有信息的提供者:艾琳·艾隆——加百列的母亲。

他付了一小笔钱作为打印费一一每份两个谢克尔。接着他来到了大屠杀纪念馆的艺术博物馆。这里是全世界大屠杀主题作品收藏量最丰富的博物馆。漫步其中,他发现,在饥饿、奴役、极端血腥的条件下,人类的艺术创造力依然不死,而且深不可测。突然间,他自己从事的修画工作显得渺小而全无意义。“教堂美术馆里的圣人们到底与人间的事有何相干?”马里奥·德尔韦基奥,傲慢自恋的马里奥,显得毫无意义了。

最后一间房间是儿童艺术的特别展览。有一幅画吸引了他,它就像是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这是一幅炭笔素描——一名性别难辨的儿童,在一个巨大的党卫军形象面前畏畏缩缩。

他瞥了一眼手表。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离开艺术馆,疾步赶回档案馆,去听取摩西·里弗林的检索结果。

他看见里弗林正在档案馆前庭的沙砾岩上焦急地踱步。里弗林一把抓住加百列的手臂,领他来到先前的那间小屋。等待他的是两叠厚厚的文件。里弗林打开第一份,递给加百列一张照片:路德维格·沃格尔,身穿党卫军二级突击队大队长的制服。

“他是拉德克,”里弗林耳语般地说道,难以控制他的兴奋,“我认为你找到的那人可能正是埃瑞克·拉德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