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洪堡以北被分割成一片片牧场。牧场与牧场之间用柔性的栅栏、石墙和篱笆相隔。太阳端坐在西边的山顶上,照耀着下面的山水,把奶牛和羊照得亮闪闪的,就像是草坪上一块块硕大的装饰。每隔几百码,就会出现一些指示牌,引诱着路人往这或者去那,去买手工制作的奶酪、果仁蛋糕卷和牛轧糖、糖浆、软饮料和松木家具。一个葡萄园提供品酒观光游。布琳·麦肯齐喜欢喝葡萄酒,但在威斯康辛州住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品尝过当地的葡萄酒。

不久就出城了,八英里后,这一切就消失了,说没就没了。松树和橡树成群结队地立在路边,四车道的道路也缩成了两车道。山峦骤起,很快外面的风景就只有森林,别无其他了。树上零零星星有些新芽,但那些长着叶子的树一眼看上去还是一片灰不溜秋的样子。大多数的松树长得倒是绿油油的,不过在有的地方却都成片地死了,要么是被酸雨所屠,要么是被害虫所杀。

布琳认出了香脂冷杉、杜松、紫杉、云杉、山核桃,还有一些扭曲多瘤黑糊糊的柳树和塑造中部地区植被特征的主要树种橡树、枫树和桦树。那些树的下面云集着莎草、蓟类植物、豚草和黑莓。冰消雪融的季节引得黄花菜和番红花开始苏醒,不过却让格雷厄姆的客户后院的植物死于非命。

尽管嫁给了一个园林师,但她却并没有从丈夫那里学到多少当地植物的知识。她这方面的知识还是从自己的工作中学来的。冰毒制毒窝点在美国乡村地区的偏僻角落迅速蔓延,这就意味着,现在不得不在荒郊野外展开扫毒行动了,而以往最具挑战性的工作不过就是让醉酒的司机把汽车开到路边停下。

布琳每年都要到麦迪逊【注1】郊外接受州警【注2】的特警进修科目的训练。局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警官接受过这样的训练。课程包括攻击和捕俘技能,其中还有一部分内容涉及到植物的识别:哪些植物有危险,哪些可以用来作伪装,哪些可以救命(甚至有些树龄不大的硬木植物还可以挡住近距离的子弹)。

【注1】:美国威斯康辛州首府。

【注2】:在美国,执法领域不同,称谓也不同,在城市里的执法人员是police(警察),在郡这一层称sheriff(警长或执法官),在州这个层次称为state trooper(州警)或trooper(州警)。

她开着汽车,格洛克9毫米口径手枪【注】高高地挂在屁股上。局里有辆皇冠牌巡逻车,空间很大,可以带很多装备,而这部本田车上的斗式座椅和安全带设计让她手枪上的长方形滑机总是顶在髋骨上。明天早晨肯定会有个印子。她又动了动身子,随手打开收音机。全国公共广播电台,然后是乡村音乐,访谈节目,天气预报。她关了收音机。

【注】:一种著名手枪品牌,由奥地利格洛克有限公司制造。该公司以工程师格斯通·格洛克(Gaston Glock)的名字命名,创立于1963年。

迎面而来的卡车,迎面而来的皮卡。但车越来越少,很快整个公路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车行的角度现在开始向上。她看见晚星【注】就在正前方。一个个的小山顶变得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她已经可以看到临近湖边的物证了:香蒲、睡菜、芒草和草庐。一只鹭立在沼泽里,一动不动,它的喙和它的凝视直直地瞄准着她。

【注】:即金星,亦称长庚星。

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外面的温度已经有五十四五度【注】,但四下里仍是一片荒凉冷清。

【注】:指华氏度,大约摄氏十二三度。

布琳打开车灯。手机响了。“嗨,汤姆。”

“再次表示感谢,让你做这事,布琳。”

“没事。”

“这事已经让托德在查,”戴尔说,他还是无法打通那对夫妻的手机。据他所知,那屋里只有菲尔德曼夫妇,叫斯蒂文和爱玛,还有一个从芝加哥来的女士。爱玛以前和她共过事。一起开车去的。

“就这三个人吗?”

“我听到的是这样。现在,菲尔德曼没有什么不对。他就在本市工作。但是他的妻子爱玛……听着。她是密尔沃基市的一个大公司的律师。似乎在处理一个案子的时候,可能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阴谋。”

“哪方面的?”

“我还不知道细节。只是听密尔沃基警察局的一个朋友这么说。”

“这么说她可能看到了什么,或者是要告发什么?”

“可能吧。”

“对了,那个电话,给911的那个电话——他到底说了什么?”

“就是‘这’。”

她等了一下。“我没听清。什么?”

一声窃笑。“谁在一垒【注】?我是说他说的那个字是这个那个的‘这’。这。”

【注】:谁在一垒(Who's on first),意为因表达混乱而导致意思含糊。典出美国20世纪40年代一个家喻户晓的喜剧段子Who's on First,说的是有一个棒球球队的教练介绍他的队员在场上的位置:一垒上的队员名字是“谁”(Who)、二垒上的队员名字是“什么”(What)、三垒上的队员名字是“我不知道”(I Don't Know)、左场队员的名字是“为什么”(Why),等等。由此引出了一段类似于中国对口相声的笑话。

“完了?”

“没错。”戴尔接着又对她说,“这可能是个大案子。托德已经跟密尔沃基的联邦调查局说了。”

“调查局也介入了?那么,那位律师受到过什么恐吓吗?”

“他们没听说。不过我父亲总是说,嘴狠的手不辣,手辣的嘴不狠。”

布琳的胃里一阵抽搐,是因为有点恐惧,肯定都会有的,不过也有些激动。过去的一个月里,与汽车无关的案件,最严重的也就是一个情绪失控的少年拿着个棒球棒,在南国购物中心砸平板玻璃窗,把顾客们都吓坏了。那事可能会闹得很大,但她笑眯眯地就把它摆平了。她只是面对面地跟那个孩子聊了几句,微笑着面对他那狂野的双眼,心其实也在怦怦直跳,不过也就比平常跳得稍微快了一点而已。

“你要小心,布琳。远远地看一看那地方。不要闯进去。有什么不对,马上报告,然后就在那等着。”

“没事。”布琳心里在想:不到最后关头,还不至于吧。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放在了杯托上。

碰到杯托,倒是提醒了她,现在是又渴又饿。但她还是赶紧把这念头推到了一边。在过去的十英里内,她经过了四家路边餐馆,但都关着门。她应该还是先去蒙戴克湖那边查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回家去吃格雷厄姆做的意大利面条。

不知怎的,她想到了与凯斯一起吃饭的情景。她的第一任丈夫也下厨。其实,晚上的饭大部分都是他做的,除非他要赶去上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