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那是雪地里的嘎吱声。

艾米莉亚·萨克斯停了下来。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安静的、被白雪覆盖的后院。她没有看见什么人。

她所在的地方位于市区以北,车程约半个小时。她孤身一人,来到这座保存完好的都铎式郊区别墅。这里死一般的沉寂。她觉得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房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圣诞节一过,这地方就要出售了。

外面又传来一阵咔嗒声。萨克斯是个城里的姑娘,习惯了充斥在曼哈顿的各种刺耳噪音——无论是危险还是安全的声音。这座过于寂静的郊区别墅周围传来了入侵者的声响,她立刻警觉了起来。

是走路发出的声音吗?

萨克斯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红发警探,身穿黑色皮夹克,海军蓝毛衣,还有一条黑色牛仔裤。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挠了挠头。她听到窗外又传来嘎吱的声音。于是她拉开外套的拉链,以便随时抽出里面的格洛克手枪。她俯身蹲下,凝神注视外面的动静。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她只好继续工作。她坐在一张豪华的皮质办公椅上,开始检查巨大的办公桌抽屉。这次调查任务让她感到颇为沮丧,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寻找什么。这种感觉通常在勘查第二或第三现场,甚至是经过多达四次转手的现场时会出现。事实上,这种地方已经称不上是犯罪现场了。不大可能有任何罪犯在这里现身,也不曾在此发现任何一具尸体,连赃物都不会藏匿于此。这地方只不过是本杰明·克里莱很少使用的别墅,离他遇害身亡的地方有好几英里远。在他死前一个星期里,他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她还得继续搜查,仔细地搜查——因为艾米莉亚·萨克斯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犯罪现场警探。这是她入行以来第一次在凶杀案件中担任重案组负责人。

窗外又传来嘎吱的声音。也许是冰面破裂了,还是树枝断裂了?抑或是鹿和松鼠的声音……她并不理会,继续进行几个星期前就开始的调查工作,而这一切都归结于一根棉质的绳结。

就是这么短的一段晾衣绳结束了本·克里莱五十六岁的生命:两周以前,他在纽约上城东区的城区住宅里被发现吊死在楼梯的栏杆上。桌上留有他的自杀遗书,现场没有发现行凶的迹象。

不过,就在他死后不久,他的遗孀苏珊娜·克里莱来到了纽约警察局。她根本不相信丈夫死于自杀。他是位富有的商人兼会计师,最近一段时间的确脾气不好。但他妻子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他最近在工作中遇到了特别的困难,而且要经常加班的缘故。尽管他偶尔会情绪低落,但这远远不是导致自杀的抑郁症征兆。他没有心理疾病或情感危机的病史,也没有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克里莱的经济状况相当稳固。他的遗嘱和保险项目最近也没有发生变更。当时,他的合伙人乔丹·凯斯勒正好出差前往宾夕法尼亚州拜访客户。之前,他们曾短暂交谈过。据凯斯勒证实,尽管克里莱最近看上去的确有些神情沮丧,但凯斯勒确信他从未提过自杀的念头。

萨克斯的工作是长期协助林肯·莱姆进行犯罪现场勘察,但她希望有更大的作为。她曾游说重案组的上司,让自己有机会领导凶杀案或恐怖事件的调查工作。警察总部里有人认为克里莱的死亡有更多疑点要调查,因此让她负责这个案子。尽管大家都认为克里莱没有自杀的倾向,但萨克斯还是无法找到有人行凶的证据。但是,她随后就有所发现。尸检医生报告说,克里莱死时有一只手的拇指是断的;他当时整个右手都打着石膏。

带着这种伤势,他当时根本无法系紧绳结做上吊前的准备。

萨克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自己也做了十几次试验。不用拇指,根本打不成绳结。也许他在骑自行车发生事故前就准备好了绳结,那得回溯到他死前的一个星期;可是这也不大可能,什么人会好端端地打一个绳结放在手边,随时准备在将来某个时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决定将这起案件宣布为可疑死亡事件,建立凶杀案件调查档案。

不过调查过程变得异常艰难。凶杀案的破案规则在于,要么在案发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能破案,要么就得熬上好几个月才能结案。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少之又少(只有他临死前用过的酒瓶、遗言,还有自杀用的绳子),这些对案件的进展并没多大的帮助。没有目击者。纽约警察局的报告只有半页纸。先前负责接警的警官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来调查此案;对于自杀情况而言,这很正常。他连一点其他的信息都没能向萨克斯提供。

克里莱在城里工作,他的家人大部分时间也在城里生活,可是城里丝毫没有嫌疑犯的踪迹。在曼哈顿,萨克斯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死者的合伙人了解更详细的内情。现在,她正在检查为数不多的线索来源之一:克里莱位于郊区的别墅,尽管他们很少到这里来住。

不过她什么也没发现。萨克斯靠在椅背上,盯着克里莱不久前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克里莱正和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握手。他们站在机场的停机坪上,身后是某家公司的私人喷气飞机。背景中还有石油钻井设备和各种管线。克里莱一脸的笑容。他看上去并不十分抑郁——拍照时谁会板着脸呢?

又听到嘎吱的声音了,而且距离很近,就在她身后的窗子外面。然后,又是一声,离得更近了。

这不可能是松鼠。

她抽出格洛克手枪,将一颗闪亮的9毫米子弹推上膛,弹夹里还有十三颗。萨克斯轻轻地走出前门,沿着房子绕到侧面,双手握着枪,不过枪离她的身体很近(在墙角运动时,绝不能把枪举在身前,因为这样对手会把你的枪打落;电影镜头里的持枪动作都是错的)。她快速扫视了四周。房子侧面没有危险。然后她转到房子后面,小心地将脚上的黑皮靴踩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便道上。

她停了一下,听了听动静。

没错,肯定是脚步声。那人走得很犹豫,也许是朝后门走去的。

脚步停了一下。又走了一步。再次停了下来。

准备行动,萨克斯心里默默地说。

她缓缓地向房子的后墙角移过去。

这时,她的一只脚在冰面上滑了一下。虽然只滑出去几英寸,但她不自觉地轻声哼了一下。她想,不会被人听到的。

但还是被闯入者听到了。

她听到有人大步穿过后院跑走,在雪地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真见鬼……

她保持蹲姿,以免对方有诈,引她现身成为靶子——她打量了一下墙角四周,然后猛地举起手枪。她看到一个穿牛仔裤、厚夹克的瘦高男人,正穿过雪地疾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