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4/6页)

“还有我,”皮帕说,突然开始滔滔不绝,“他对身份认同观念很感兴趣,你知道的,跟我一连几小时地探讨如果我从根儿上、从一生下来就弄错了——”

“是啊,他对我说,能跟一个真正理解他作品的人对话,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凯瑟琳大声说,盖住皮帕的嗓音。

“我也这么认为,”斯特莱克点着头说,“估计警察都没问过你这些吧?”

“是啊,他们只问我们是在哪儿认识的,我告诉他们:在他的创意写作课上,”凯瑟琳说,“关系是慢慢发展的,你知道,他对我的作品感兴趣……”

“……对我们的作品……”皮帕轻声说。

凯瑟琳长篇大论地讲述师生关系怎样逐渐演变为某种更加暧昧的东西,皮帕似乎一直像尾巴一样跟在奎因和凯瑟琳身后,只在卧室门口驻足停步。斯特莱克频频点头,做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我写的是特色幻想小说,”凯瑟琳说,斯特莱克吃惊又有些好笑地发现,她现在说话的腔调像极了范克特:都是排练过的话,好像在念发言稿。一闪念间,他猜想有多少独自静坐写小说的人,曾在写作间歇喝咖啡时练习畅谈自己的作品,他想起瓦德格拉夫告诉过他,奎因曾坦率地承认用圆珠笔假装接受采访。“实际上是幻想/情色作品,但文学性很强。这就涉及传统出版了,你知道,他们不愿意冒险尝试前所未见的作品,只愿意出版符合他们销售类别的东西,如果你把几种风格糅合在一起,如果你创造出某种全新的东西,他们就不敢尝试……我知道那个利兹·塔塞尔,”凯瑟琳说这个名字的语气就好像它是一种疾病,“她对欧文说,我的作品太小众了。但这正是独立出版的意义所在,那种自由——”

“是啊,”皮帕说,显然急于贡献自己的价值,“确实如此,对于类型小说,我认为独立出版是一条可行之路——”

“只是我并不属于某一类别,”凯瑟琳说,微微蹙起眉头,“这是我的关键问题——”

“——可是欧文觉得,对于我的自传来说,我最好还是走传统的路子,”皮帕说,“你知道,他对性别认同特别感兴趣,对我的经历十分着迷。我介绍他认识了另外两个变性人,他提出要向他的编辑推荐我,他认为,你知道的,只要有适当的促销,一个从未有人讲过的故事——”

“欧文特别喜欢《梅丽娜的牺牲》。我每次写完一章,他简直是从我手里抢过去看的,”凯瑟琳大声说,“他告诉我——”

她讲到一半突然停住。皮帕因为被打断而露出的明显恼怒的神情,也滑稽地从脸上消失殆尽。罗宾看得出来,她们俩都突然想起在欧文热情洋溢地给予她们鼓励、关注和称赞的同时,那个恶妇和阴阳人的猥亵下流形象,正在她们热切的目光所看不见的一台旧电动打字机上慢慢成形。

“这么说来,他跟你说过他自己的作品?”斯特莱克问。

“说过一点。”凯瑟琳·肯特用单调的语气说。

“他写《家蚕》花了多长时间,你知道吗?”

“我认识他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写。”她说。

“关于这本书他说过什么?”

停顿了一下。凯瑟琳和皮帕互相看着对方。

“我已经对他说过了,”皮帕对凯瑟琳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斯特莱克一眼,“我说过他告诉我们这本书会不同凡响。”

“是啊。”凯瑟琳语气沉重地说。她抱起双臂。“他没有告诉我们结果会是这样。”

会是这样……斯特莱克想起恶妇乳房里流淌出的黏性物质。对他来说,这是书里最令人作呕的画面之一。他记得凯瑟琳的姐姐就死于乳腺癌。

“他有没有说过会是什么样?”斯特莱克问。

“他说了谎话,”凯瑟琳干脆地说,“他说会是作家的心路历程之类的,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他对我们说,在书里我们都是……”

“‘迷失的美丽灵魂’。”皮帕说,这句话似乎已深深烙在她心里。

“是的。”凯瑟琳口气沉重地说。

“他有没有给你读过其中的内容,凯瑟琳?”

“没有,”她说,“他说他希望这是一部——一部——”

“哦,凯瑟。”皮帕难过地说。凯瑟琳用双手捂住脸。

“给。”罗宾温和地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纸巾。

“不。”凯瑟琳粗暴地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冲进厨房。回来时拿着一卷厨房用纸。

“他说,”她继续说道,“他想来个出其不意。那个混蛋,”她说着又坐下来,“混蛋。”

她擦擦眼睛,摇摇头,长长的红头发飘动着,皮帕给她揉着后背。

“皮帕告诉我们,”斯特莱克说,“奎因把一份书稿塞进你家的门里。”

“是的。”凯瑟琳说。

显然皮帕已经供认了这个鲁莽之举。

“隔壁的裘德看见他这么做的。裘德是个好管闲事的女人,总是在刺探我。”

斯特莱克刚才又把二十英镑塞进那个好管闲事的邻居的信箱,感谢她让自己了解到凯瑟琳的动向,这时他问:

“什么时候?”

“六号凌晨。”凯瑟琳说。

斯特莱克几乎可以感觉到罗宾的紧张和兴奋。

“当时你大门外的灯还亮吗?”

“那些灯?已经坏了好几个月了。”

“裘德跟奎因说话了吗?”

“没有,只是从窗户里往外望。当时是凌晨两点钟左右,她不愿意穿着睡衣出来。但是她曾许多次看见奎因在这里出出进进,知道他长什——什么样子,”凯瑟琳抽泣着说,“穿着傻——傻乎乎的大衣,戴着帽子。”

“皮帕说有一张纸条?”斯特莱克说。

“是啊——‘我们俩的报应来了’。”凯瑟琳说。

“纸条还在吗?”

“我烧了。”凯瑟琳说。

“是写给你的吗?‘亲爱的凯瑟琳’?”

“不是,”她说,“就是那句话和一个该死的吻。混蛋!”她抽噎着。

“我去给大家拿点酒好吗?”罗宾出人意外地主动提议。

“厨房里有一些。”凯瑟琳回答,她用厨房卷纸捂着嘴巴和面颊,声音发闷,“皮普,你去拿。”

“你确定纸条是他写的?”斯特莱克问,皮帕跑去拿酒了。

“确定,是他的笔迹,到哪儿我都认得出来。”凯瑟琳说。

“你是怎么理解的?”

“不知道,”凯瑟琳有气无力地说,擦了擦流泪的眼睛,“我的报应,因为他要跟老婆复合?还是他自己的报应,跟每个人算总账……包括我?没骨气的混蛋,”她说,无意间重复了迈克尔·范克特的话,“他可以跟我说呀,如果他不愿意……如果他想结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而且不光是我……皮普……他假装关心,跟皮普探讨她的生活……皮普经历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我是说,她的自传算不上了不起的杰作,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