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7页)

陆宝荣正在伤心,爱答不理的,长谷在小翠那儿碰了个钉子,已经十分不耐烦,“昨天下午他几点回来的?我在问你话。”

陆宝荣不情愿地抬起头,“讲啥?”

长谷往外招了招手,徐家门的那两名日本人走进来。长谷用日语跟手下吩咐:“关门,不要让别人看见。”

两个日本人不太明白长谷的意思。

“关铺门,不要打扰影佐先生在对面谈话。”

日本人脚跟一并,低头应:“明白。”

陆宝荣看到这个架势有点慌张,手里的量衣尺子在身前乱挥,“日本人?做啥?你们想做啥事情!”

长谷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头愈发搓火,一拳将陆宝荣击倒,两个日本人开始上铺板,铺子瞬间暗了。陆宝荣吓得声音都劈了,“有话好说……”

长谷打开灯,凑近陆宝荣,陆宝荣打了个冷战,“刚才问的话听见了吗?”

“没有,啥话?”

“没听见,还是不想说!”

“真没听,我心里十分难过,想来想去都想不通。”

陆宝荣在双重刺激下说话已经开始有点颠三倒四。

长谷不明白陆宝荣到底是什么意思,又重复一遍,“昨天下午你对面的徐先生干什么去了?”

“……你是说徐天先生?”

长谷耐心用尽,操起裁缝剪刀,到陆宝荣跟前。

陆宝荣双腿战战,“知道知道……我不想说……”

长谷把裁缝剪刀拍到陆宝荣面前,“为什么?”

陆宝荣拖着哭腔,“心都要碎了……”

长谷将剪刀打开搁到了陆宝荣食指上,陆宝荣肝胆俱裂,已经瘫到地上。

影佐在徐天的书房里,企图证实自己的猜想,“今天下午我离开房子的时候,你和那个叫田鲁宁的一定说过几句话。”

徐天拧过头去,心里一刺,“不要让我回想下午的事情。”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知道的。”

“……他拜托我照顾他女儿。”

影佐不依不饶,“就这句?”

徐天不说话。

“昨天下午你在哪里?”

徐天已经很想发脾气,说起话来绵里藏针,“……我很愿意和田先生在一起。”

影佐看了徐天半晌,“你想和我成为敌人?”

徐天有些愤怒,直视影佐,眼中不见平日的温吞,“你杀我国人!”

“……你不怕死?其实到现在我对你转行去修会计学都很奇怪,可惜了你的天赋,从前……”

徐天冷冷回应他:“我讨厌从前,早忘了。”

“说实话吧,昨天我遇到一个对手,本来不会想到和你有关,但你在田先生家出现,我不得不来澄清一下。”

影佐目光灼灼地盯着徐天。

“……你是来杀我的?”

“可能,但如果真是你,可能也不杀,我会看在从前的情谊。”

“我和你没情谊,下午说过了。”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敲门声忽起,徐妈妈端着茶水进来,“喝茶,嗑点葵花瓜子,好好说话啊,天儿。”

徐天看了一眼满心担忧的母亲,刚才满心的火气忍了又忍,“姆妈,放这里就好,等一下他就走了。”

徐妈妈看了看徐天,又看了看影佐,试探地问:“……不在这里吃饭?有菜。”

影佐恢复了刚才客气的模样,“说几句话就走,不打扰。”

徐妈妈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忧心忡忡守着做好的饭菜。长谷直接推门进来,看了一圈堂屋。

徐妈妈指了指楼梯,长谷上去,徐妈妈踮着脚到楼梯拐角提了心听着。影佐出阁楼和长谷说了几句话,徐妈妈使劲听也没听清,长谷下来,经过前堂间看也没看徐妈妈,走出去,连门都没关。

影佐走回阁楼,端起茶杯饮尽杯中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饮尽。

“是我的部下长谷,听到我们说什么了?……我失血过多,口渴。”

徐天不吱声。

“都有心情听评弹了?还是和同福里的女人。”

徐天怕他瞧出破绽,不愿就此事多聊,换了个姿势,“请求你一件事。”

影佐来了兴趣,“说。”

徐天同他对视,虽是请求的语气,眼神却不见躲闪,“不要再来同福里,不要再来我的家。”

影佐笑了,“我是要回国一段时间,但再到上海还是免不了找你。”

徐天挪开眼神,“我惜命,你不要再来。”

影佐笑出声音,“……惜命?还是有亏心事?”

徐天正色道:“对你我永远谈不上亏心,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当我的面杀人放火,见多了我怕忍不住跟你拼命,而我又没有与你抗衡的能力……我有老母亲,我怕死。”

影佐笑得玩味,“这样说话有点当年的样子了。”

“当年我什么样子?”

“出类拔萃,性格软弱。”

“再出类拔萃也是书本和教习课的东西,我没杀过人,不像你。”

影佐笑着,“还是晕血,红色盲?”

徐天不语。

影佐显然话里有话,“多看看血就知道红是什么颜色了。”

徐天继续不说话,影佐觉得有些无趣,起身离开。徐妈妈起身牢牢拴上门,又反复确认,松了口气。

影佐出了徐家门便软下来,两个便衣架着他,长谷跑前去开车。老马和陆宝荣一众居民递次伸出脑袋,探出身子。

老马瞅见陆宝荣,讶异地问:“哦哟,老玻璃你的脸怎么破了?”

陆宝荣“砰”

地关上门。

徐天从阁楼的窗户看到影佐一行人出了弄堂上了车,从书架里抽出田丹那条围巾,用手指上包扎的纱布同围巾在一起比了比,纱布上有沁出来的血迹。

在徐天眼里,纱布上的血和围巾都是灰的。

教堂墓地里,起了一座新坟,田丹身后站着方长青和方嫂。墓工平上最后一锹新土,絮絮叨叨,“其实两座坟也占不了多大地方,人都不在了墓碑这点钱就不要省。”

田丹将钱递过去,墓工放下铁锹,“摆摆手介许多?用不了……”

田丹疲惫不堪,说话的声音更加轻了,仿佛一阵风来就会被吹散,“我有钱,本来逃难路上准备用的,拿好。”

墓工接过钱,田丹似是在自言自语,眼神落在坟头上,“一块碑,我爸爸和妈妈不想分开。”

“晓得了,介么石碑的钱付是付过了,要天亮以后才好挑石头,定碑上头写什么。”

田丹调转目光看着墓工,“我再来。”

墓工啰里啰唆地嘱咐:“教堂坟地不兴烧纸钱点蜡烛啊!”

方长青忍不住了,“好了,我们站一下都不行!”

墓工转身走开,方嫂上前揽住田丹的肩膀,“田丹,想哭就哭出来。”